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紫光寺 | 上頁 下頁
二五


  「那一夜我連殺兩人,心中不免膽寒,哪裡再敢尋金子?第二日我翻出了李珂畫的草圖才明白黃金就藏在大雄殿下的窨子裡,李珂不正是緣此備下了繩梯和風燈?偏巧這時老爺來拜訪李珂,急中生智,我便冒名頂替,自稱李珂,哄騙老爺。」

  狄公問:「你既殺了李珂、沈三,又知道金子便藏在寺中的窨子裡,本可以耐著性子等候凶案風平浪靜,官府勢頭過去,再穩當去取金子,如何急不可耐,夜夜闖寺,陰謀狙殺衙員衙卒呢?」

  楊茂德搖頭苦笑:「凶案發生第二天,官府便在紫光寺裡外設了暗哨,布駐衙卒,我又怎敢貿然取金?況且,我假充李珂,能苟延幾日?一旦被人識破,豈不壞事。我又擔心官府俯瞰全域,弄清藏金機關,先一步取了金子去,這許多心血豈非徒勞?於是乎顧不得凶吉緩急,唯求早早將金子握到手,溜之夭夭。兩夜都有衙員入寺勘察,不便下手,昨夜還險些被那行員擒拿。如此情景,免不得心如火燎,鋌而走險了。」

  狄公沉吟不語,聽完楊茂德這一番話語,若合契符,並非向壁虛造。主要案情大節已經條脈清楚,其餘細節糾葛,自可去衙門升堂問審時判明。於是揮手示意,四名行卒上前將楊茂德押出了大雄殿。

  吳宗仁四人乃大夢初醒,一個個呆若木雞,吐不出言語來。

  狄公對吳宗仁道:「吳老先生昨日問我有否白玉小姐信息,此刻不妨告訴你。我偶爾得到一紙白玉小姐落款的字條,上面寫著她關押在這裡,呼求救援。」

  吳宗仁喘著氣,張大了烏珠:「老爺,果然小女遇害時曾經呼救。可憐又有誰知道她原來慘死在這一個活墳墓裡!唉,老爺是如何得到那字條的。」

  狄公答曰:「字條附貼在一個紫檀木盒的盒蓋背後,盒蓋上還鑲飾有一塊圓形的白玉,正是啟示。白玉雕成一個『壽』字,『壽』字的一邊被刀劃出一個『入』字,另一邊劃出一個『下』字。後來我看到了這個大殿的平面圖,才悟出這個大雄殿的平面與那個白玉的『壽』字竟是完全相同。——正是依憑了這一點,我才弄通了開啟這窨子的機關。」

  「那木盒莫非是小女在窨子裡扔出?」吳宗仁喃喃道。

  「吳先生,據本縣斷來,盒內的字條雖落的是白玉的名款,但卻不是她親筆所署。事實上,她一摔下窨子便跌破了頭顱,當即夭亡。——那是去年九月初十夜間的事。字條上卻署十二日,便見是作假的明證。那木盒應是有人緣了某個目的而粗心構畫的騙局,但這已與令媛的橫死無關了。——吳先生,你們四人此刻可以回城去了,這裡已沒有你們的事,你們親眼目睹了今夜這一幕,總該有些感慨吧,日後本縣得閒暇時再來聽聽你們的議論。」

  周氏戰兢兢走到大殿門邊,又慌忙回頭向狄公納個萬福,神色迷惘,腳步錯亂。

  狄公道:「望吳夫人聽本縣一言規勸,從此與吳老先生和和睦睦,消娛晚景。一失足落千古恨,一念之差會使人身敗名裂,抱恨終天。」——李珂、楊茂德兩個的結局不足深思麼?」

  周氏又跪下,搗蒜般連磕了幾個頭,才惴惴然跟隨吳宗仁出了大雄殿。

  方校尉率衙役們又將供案轉動,打開窨子,放下麻繩軟梯,一時忙得不可開交。狄公卻獨個站在大殿外的玉石高臺,感慨萬千望著半輪玉兔,久久無言。

  馬榮仁立殿角,悄悄癡望著衙役收殮白玉屍身,歎聲頻頻。

  洪參軍監督封合禦金後,慢慢踱到狄公身後。

  「老爺,老爺在解說紙片時莫非已猜出李珂系楊茂德假充。」

  狄公回眸看了一眼洪參軍:「是的。楊茂德無法畫出李珂的山水來。儘管我懸以高價,他仍拿不出新作的畫幅,只得以三軸李珂的舊本來充數。還一通花言巧語掩飾,更暴露了他的身分。——楊茂德似也察覺了我的疑竇,故更迫不及待要取去金子,逃之夭夭。這荒寺黑夜能與馬榮的身手旗鼓對壘的,正是楊茂德這一號人物。」

  「再有,頭裡我突然命番役轉動供案開啟窨子時,吳老先生四人木然不察,未見驚恐躲閃之狀,又可見他四人與劫金殺人無關。這四人無關,剩下只有假冒李珂的楊茂德了。」

  洪參軍心說誠服,不住點頭:「卻原來這是老爺的試驗。」忽而又升起一片疑雲,遂問:「那麼,紫光寺裡那個藏頭露面、撲朔迷離的幽魂,究竟又是如何一回事呢?」

  狄公略一猶豫,答道:「幽魂再也不會在紫光寺裡遊蕩出沒了;隨著這案子的終結,幽魂也遠遠消失了。」

  洪參軍心中的疑雲,非但未消散,反而更濃厚了。

  ◎第廿一章

  五十錠金子已經封入縣庫,重疊疊,密匝匝加固了防衛。一匹驛馬星夜馳向高昌州安西大都護衙門。——狄公敦請安西大都護親自來蘭坊監督禦金啟程,運往京師。

  狄公一早起來梳盥畢,洪參軍已經將熱氣騰騰的早點端上。狄公大喜,拈起杯箸便大嚼起來。

  洪參軍笑眯眯一邊看著,只不作聲。不一刻,狄公吃罷,洪參軍又急忙收拾。

  狄公笑問:「洪亮,今日如何這等勤快?」

  「只等候聽老爺升堂鞫審楊茂德哩。」

  狄公撫須半晌,慢條斯理道:「這楊茂德案明日開審,想來也無甚樂趣。今日我與你去城中拜會一個人。」

  洪參軍猜度,狄老爺遮莫是動手來掃我胸中疑雲了。

  兩個一番喬裝,扮作經紀人模樣,偷偷溜出後荷花園的角門,轉上橫街,叫了一頂涼轎,吩咐去西市垂虹橋。——依那日馬榮的敘述,丐戶團頭「和尚」的小屋正在這垂虹橋下的一條陰暗小巷裡。

  「和尚」正在睡覺,那個鬥雞眼叫道:「『和尚』,一個黑鬍子與一個白鬍子來尋你了,快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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