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四漆屏 | 上頁 下頁
一六


  坤山托著他的脖子,將一杯茶一飲而盡。然後陰陽怪氣地說;「柯夫人自然也不會是講道德貞潔的女人!嘿,我與你們剛才談的那樁買賣卻正好與這柯興元有些關係。你仔細聽我說,我的話很簡短。我手中弄到一本冷虔的帳本。這冷虔是本城一家有名的櫃坊的掌櫃,一日金銀進出不計其數。他是柯興元財務上的合夥人。我對財務的花樣也精通一些,我很快發現那帳本上有冷虔在過去的兩年裡怎樣通過偽造帳目,欺騙老柯的秘密記錄。他用卑劣的手法從老柯那里弄到相當可觀的一筆錢財。哎,大約有一千兩金子!」

  「那麼,你又是如何把這帳本弄到手的呢?」狄公問道。「一個精明的掌櫃決不會把這本關係到自己身家性命的東西隨便亂放。」

  「這不關你的事!」坤山厲聲說。

  「不,我對財務上的事同樣也很感興趣——這正是我急急忙忙辭退了衙門的公職的真正原因,你能夠從錯綜複雜的財務交往中弄到這個秘密帳本,今天我總算眼了你了!朋友,要合作就要信任,只這三言兩語的,我還未摸到事情的邊呢!再說你還得把弄到這帳本的細末說給我聽聽。」

  坤山多疑的眼光溜了狄公一瞥。

  「真是個狡猾的奸賊!」坤山陰險地笑了一聲,「既然你很想知道事情的細末,今天我索性全兜給你。我到柯家去過好幾次,這當然他是不知道的。我弄開了他的銀櫃,發現有二百兩金子——這當然現在歸了我。我把他藏在銀櫃裡的帳單、票據、合同、契書細細推敲琢磨,終於弄明白了冷虔那帳本的秘密。」

  「原來是這樣。」狄公說。「你繼續講下去。」

  坤山從袖子裡拿出一張小紙片,小心地把它平攤在桌上。用他那細長的食指輕輕地點著那張紙,繼續說道:「這一頁是我從那帳本上撕下來的。明天早上你們倆去拜訪一下我們的朋友冷虔,把這張紙給他看看,告訴他你們掌握了所有的情況。然後,你們叫他開兩張空著名字的批子,一張開六百五十兩金子,另一張開五十兩金子。他出這點血之後,還能得三百兩。這對他相當過得去了。當然我非常想把整筆的錢都弄到手,可是這玩意取得成功的秘訣卻是給別人留下一條活路,使他不至於狗急跳牆。那張六百五十兩的批子歸我,五十兩的歸你們。不花力氣能賺五十兩金子。這還不算是一筆便宜的買賣嗎?」

  狄公銳利的眼光盯著坤山,悠閒自得地撫摸著他的美髯,一面輾轉著腸子想對策。半晌,見他慢慢說道:「我的這個夥伴說話固然生硬了點兒,但是他倒說得不偏不倚,恰到好處。逾牆鑽穴是你的本行勾當,。但你卻沒有膽量對著面搶奪,我斷定你沒有勇氣去當面訛詐那冷掌櫃,對不對?」

  坤山不由自主地在椅子上動了動身子。狄公將那張紙拿來放進自己的衣袖裡,說道:「這確是一樁好買賣。可是應該彼此無欺,南北拆帳。老實說我現在就是不需要你和什麼帳本照樣可以去訛詐冷虔。為什麼我就不可以將所有這一千兩金子都裝進自己的腰包呢?」

  「真的,為什麼不可以呢!」喬泰咧開大嘴附和道。

  「那麼,我就到衙門去報信,讓他們來捉拿你們這兩個強盜!」坤山兇狠地說。

  「諒你也不敢去報信。」狄公平靜地說道,「別拉扯了,還是下決心吧!怎麼樣?」

  坤山惡狠狠地瞅著狄公的臉,用手壓了壓腮幫上抽搐的神經,低了半日眼珠,讓步了:「好,就這麼辦吧:南北拆帳!」

  「一言為定。」狄公躊躇滿志地說,「明天早上我就去拜訪冷虔。你這裡先替我畫一張冷虔櫃坊的街路圖。」

  坤山畫罷街路圖正待起身要走,狄公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和藹可親地說:「時間尚早,再寬坐片刻,讓我們再聊聊,為我們的合作幹兩杯!周大,到櫃檯後邊將排軍特備的酒罈取來!」

  喬泰跑到櫃檯後,見酒保正呼呼大睡,順手就將排軍那酒罈搬了出來。

  幾杯酒下肚,狄公摸摸鬍子說:「坤山老弟,老實與你說吧,你的那套偷雞摸狗的本領與我們幹的這一行比較起來簡直如同兒戲。讓我告訴你我們在路上所經歷的一些冒險活動吧。周大,你還記得嗎?那次在徐州,當我們……」

  「你那套騙人的鬼話誰高興聽?」坤山反唇相譏,「你們幹的那些冒險活動完全憑藉武力,靠胳膊粗,拳頭大。我幹的勾當則要用腦子,一個真正成功的高手可不是三年五載就可磨煉出來的,我幹這一行三十年了:」

  狄公提高了嗓音:「我也會不費氣力把人家門鎖扭開,進了屋子,就將屋子的主人治服,有禮貌地問他值錢的東西都放在哪兒然後拿起這些東西悄然離去。這種買賣幹起來還有啥難的?」

  「廢話!」坤山輕蔑地說,「你這是一般小偷小盜笨拙的伎倆,也許一次兩次能僥倖的成功。然而官府一旦下一張緝捕文書,畫影追拿,就只得束手就擒了。可是我卻有我的絕招,我縱橫了三十多年,從來沒被抓到過一次!你們這兩個才出洞的耗子,能見過多少世面?就是把我這絕招教與你們,你們這一輩子也沒法模仿得了。」坤山得意忘形地打開了話匣,「聽著!開始我花一個月的時間將對方的職業、住宅、家庭成員以及他們的生活習慣進行一番仔細察訪。我設法和僕人們聊天,和附近店鋪的掌櫃閒談。當然這時要花費點錢財。接著我便溜進屋去,然而我卻什麼也不拿。我有的是時間,不必著急。我進屋去只是瞭解屋內的情況。我可以在一隻大衣櫃裡呆上一兩個時辰,可以躲在窗簾或帷幕的褶皺處,可以蜷縮著身子藏進衣箱裡,或者擠進床架後面的狹窄的空隙裡。這樣我對主人的衣食起居進行觀察,聽他們講些什麼私房話,在哪裡收放貴重東西——好,我於是進行最後一次登門拜訪。既不要撬鎖,也無需亂翻,任何人也不驚動,箱櫃家俱也不挪移位置。如果有一個秘密藏錢的地方,我比藏錢的主人更要瞭解這個地方;如果有銀櫃,我準確無誤地知道該到什麼地方取鑰匙。我做得人不知鬼不覺。常常過了半月一月,他們才發現家中的錢不翼而飛了。但他們卻不以為被盜了,他們根本沒有想到這—點!於是丈夫開始懷疑妻子,妻子則懷疑偏房、丫頭,給他們造成了不知多少誤解。許多和睦的家庭因之互相反目,甚至大打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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