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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馬榮已連續飲了兩個多時辰的酒,漸漸感到了酒的威力,只得強打精神奉陪,欲向對方打探的話早忘到九宵雲外去了。二閑漢此時均已喝得爛醉,離座搖晃出了店門。吳峰兩壺酒喝下去,越發長了精神,鬥著馬榮又喝了兩壺。馬榮早已招架不住,說話開始顛三倒四,語無論次。吳峰又要了一壺名喚「出門倒」的烈性大麯,與馬榮各半對飲了。此時吳峰也已面色紅潤,額上汗珠涔涔而下,遂將幧頭摘去,摔到屋角。至此,二人均已喝得酩酊大醉,又是撫掌,又是大笑,亂作一團。

  時過午夜,這場鬧飲方散。吳峰歪歪斜斜從座位上立起,跌跌撞撞向樓梯走去,邊走邊哼道:「一見如故,一醉方休,妙!妙!」

  掌櫃扶了吳峰上樓之時,馬榮悄悄滑到方桌底下,不等掌櫃下樓,早已鼾聲如雷了。」

  ◎第十二章

  翌日晨,陶甘去內衙書齋路經中院之時,見馬榮雙手抱頭曲身坐於院中一石凳之上,止步問道:「馬榮弟莫非身體欠安?」

  馬榮頭也不抬,胡亂揮揮右手,啞著嗓子說道:「陶大哥只顧自去,讓我在此休息片時。昨日夜間我與吳峰一起飲酒,夜既深,就權在店中住了一宿,正可借機多打探一點吳峰的虛實動靜,今日一早才跑回縣衙。」陶甘聽了信疑參半,乃說道:「我此去內衙見老爺銷差覆命,你須與我同去,一旁聽聽吳峰的消息,也看看我給老爺送去何物。」馬榮無奈,只好站起,隨陶甘進了內衙書齋。

  狄公於書案後正埋頭審閱公文,洪參軍則在一角品呷香茗。狄公不等二親隨幹辦上前請安,便抬頭問道:「你二人受遣當差夜以繼日,不辭辛勞,但不知吳峰夜間可曾出門?」

  馬榮手搓前額,愁眉苦臉問道:「老爺,我身體有點不適,覆命之事由陶甘代勞。」

  狄公注目一瞧,只見馬榮形容憔悴,儼然一副病態,便轉向陶甘,命其稟報。

  陶甘將他如何尾隨吳峰去三寶寺及吳峰在廟中舉止奇特等節原原本本講了一遍。狄公聽了,濃眉皺起,略沉思一會,說道:「如此說來,那姑娘終未露面!」

  聞得此言,洪參軍、陶甘與馬榮均丈二的金剛,摸不著頭腦。

  狄公起身,將吳峰所贈畫軸鋪展於書案之上,用鎮紙壓了兩頭,又用白紙將畫面蓋了,只露觀音菩薩臉容于外。

  狄公說道:「你們都來仔細看看這副面容!」

  陶甘與洪參軍站起。一同低頭看畫,馬榮剛離座起來,只因頭痛欲裂,又重新坐下。陶甘看了一陣,從容道:「老爺,依我看,這並非尋常女菩薩之面。佛門諸女神向來面目安詳恬靜,不露表情,但此頭像似是一活生生年輕女子的肖像!」

  狄公聞言大喜。「正是如此!昨日我在永春酒店樓上觀看吳峰所作之畫,只見所有觀音像都現出一副相同的人臉。我思想來吳峰定是深深愛上了一位姑娘,這姑娘的形象在他腦中浮現。這樣,他畫女神之時就將其特徵畫了進去,而他自己也許還沒有察覺出來。須知吳峰作畫很有些手段,此畫必是那姑娘的肖像無疑。我斷定,吳峰所以滯留蘭坊,樂不思蜀,為的就是這個姑娘。吳峰與丁虎國遇害有何關聯,我們從這姑娘身上或許能得到些許線索。」

  洪參軍道:「欲知此姑娘行跡並非難事,我們不妨去那古刹前後尋她一尋。」

  狄公贊道:「此計甚好!你等三人且將此畫像特徵熟記心間,也好辨認那姑娘相貌。」

  馬榮呻吟一聲站起,也向畫像看了幾眼,,又急用雙手壓了太陽穴,合上眼睛。

  陶甘挖苦道:「馬榮,你身體何處不爽?莫非酒癮又上來不成?」

  馬榮也不理會,睜開雙眼,慢言慢語道:「我相信我曾見過這姑娘一面。不知何故,我對她好生面善,但我卻怎麼也記不清與她相會於何地何時。」

  狄公複將畫軸卷起,說道:「等你醒過酒來,也許就想起來了。」又問陶甘:「你手中何物?」

  陶甘小心將一小包打開,露出一塊木板,上面方方正正貼了一張薄紙。陶甘將它放到狄公面前,說道:「老爺務請仔細,這方薄紙仍潮濕未幹,極易撕破。今晨我將倪公畫軸襯裡揭開,卻見這紙糊於錦緞邊框之內,仔細一瞧,果是倪公終前留下的一紙遺文。」

  狄公俯身一看,頓時變了臉色,氣得連揪幾把鬍鬚。陶甘攤開雙手,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說道:「老爺,這真是知人知而不知心!倪夫人表面裝得三貞九烈,暗裡卻藏奸耍滑,無時不在欺騙我們。」

  狄公將木板推向陶甘,命道:「高聲宣讀!」陶甘領命,念道:

  本人——倪壽乾自知病入膏育,行將就木,特立遺囑如下:

  我去後、家產本應由二子共同繼承,然填房梅氏一向負我,所生幼子倪珊亦非我之骨肉,故身後一切家產均歸長子倪琦獨有。琦兒乃我倪門正宗苗裔,盼其接續香煙,榮宗耀祖,我則雖死無憾,含笑九泉。

  立囑人:倪壽乾私章

  乾封元年九月十五日

  停了片刻,陶甘又說道:「我將蓋了此遺囑三上的印章與倪公畫軸上的印章作了比較,二者卻是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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