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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狄公尋思,錢牟昏迷不醒,實在晦氣!從錢牟口中問出他那個幕後惡僚乃頭等重要大事,耽擱不得。如今無法審訊,只恐夜長夢多,那傢伙畏罪潛逃。狄公拿下錢牟後沒有立即審問,為此他噬臍莫及,心中暗暗叫苦不迭。然錢牟有此同謀暗中相助之事,誰又能未卜先知?想到此,狄公歎息一聲,坐直身子,驚堂木一拍,開言道:「八年來惡霸錢牟在此一手遮天,篡權亂政,以至宵小得勢,良善受欺。今已而過天晴,撥亂返正,從此蘭坊可望綱紀重振,百廢俱興,奸充匿跡,匪盜潛形。

  「錢牟篡政謀反,罪不容誅。但他在蘭坊橫行八載有餘,其罪惡決不止此。故本縣宣佈從現在起開始放告,全縣父老百姓,有冤伸冤,有仇報仇。但凡控告錢牟,每案必訪,有錯必糾,有失必償,以孚眾望,以安人心,以平民憤。但須有言在先,本縣新來初到,衙中諸事蝟集,故欲了結一切訟案,非一日所能。但全縣上下可盡放寬心,本縣言必信,行必果,冤屈定要昭雪,正義必能伸張!」

  堂下眾人聞得此言,歡聲雷動,眾堂役忙喊堂威鎮壓。眾人歡呼之際,廊廡一角有三名和尚卻在彎腰曲背竊竊私議。待歡聲漸止之時,他們擠出人群,高喊冤屈。三僧向高臺走近,狄公看得分明,喊冤者一個個均賊頭賊腦歪嘴斜眼,一看就知都不是善類。

  三僧在堂前齊齊跪下。

  狄公問:「你等三僧誰最年長?」

  跪在中間的和尚答道:「老衲倒是苛長幾歲。」

  「你叫何名?有何冤屈?」

  「老袖法名慧海,與二師弟在城南廣孝寺出家,整日念珠木魚,晨鐘暮鼓,苦心修行。梵宮中別無值錢之物,惟有一尊南無觀世音金身雕像。阿彌陀佛!不期兩個月前,錢牟一夥撞入伽藍,竟將菩薩雕像擄去。罪過!出家人慈悲憐憫於心,普度眾生於行。然佛盜卻是無緣,對此盜寶瀆聖之罪,鼠竊狗偷之徒,豈能姑息養奸?今錢牟既被生擒,我等三人懇請老爺將此聖物追回,歸還小廟;若或錢牟已將菩薩金身焚化,就祈求老爺以金銀相賜,補我之失。老爺的大恩大德,我師兄師弟三人當銘肌鏤骨,沒齒不忘,阿彌陀佛!」說完,于水青石板地上一連叩了三個響頭。

  堂下看審的百姓屏聲靜氣聽老和尚訴了冤情,聽完一堂仍肅靜無嘩。适才他們已聽到了新縣主治理蘭坊的豪言壯語,現在正可看看他審問聽斷的聰明才智了。

  狄公坐堂審案何止千百次之多,自然明白堂下百姓的用意。只見他穩坐公座,慢捋長須,想了一會,開言問道:「此金身聖像乃為廟中惟一寶物,想必你等憎眾一向愛護備至,頂禮虔誠?」

  老和尚不知是計。忙答道:「老爺說得是,每日早晨老衲親持拂塵為之撣拭灰土,口誦經文不止。」

  狄公又問:「本縣思量來,你那二位師弟亦是朝暮勤奮,侍奉菩薩?」

  跪在右邊的和尚見問,答道:「回老爺垂問,貧僧自遁跡空門,皈依三寶,自是一心斷惡修善,故每日早晚兩次在菩薩面前青燈高香,唱經念佛,瞻仰慈容,已數年如一日矣!」

  第三個和尚說道:「小僧自祝發從佛以來,每日服侍於我大慈大悲南無觀世音菩薩蓮台近旁,猶如金童、玉女,寸步不離,只手中少了淨瓶楊柳,阿彌陀佛!」

  狄公聽罷,粲然一笑,說聲「善哉」,扭頭對老書辦說道:「你去給此三原告每人木炭一塊,白紙一方。」

  三僧接黑炭白紙在手,不解其意,驚疑不定。

  狄公命左邊那和尚:「你向左走到高臺左側!」又命右邊那和尚:「你走到高臺右邊去!」最後剩下慧海,狄公命道:「你轉過身去,面對堂下看眾!」

  三僧無奈,只得從命。

  狄公命眾僧:「汝等跪下,每人模仿菩薩金身畫一素描交於本縣!」

  堂了廊廡處看審閒人聞得此言,頓起大嘩,眾堂役忙高聲彈壓:「肅靜!肅靜!」

  三僧如何畫得出來,只見一個個搔頭抓腮,大汗淋漓,畫了半日,每人方胡亂畫出一像。

  狄公命班頭:「將畫像取來一瞧。」

  狄公一見那三幅畫像,便推出公案之外。紙片飄飄落地,人人都看得明白,三幅畫像無一有雷同之處。一幅將觀音畫成三頭四臂,一幅三頭八臂,第三幅則是一頭兩臂,身旁多了女童一名。

  狄公冷冷一笑,、斂容喝道:「爾等釋門敗類,竟敢無中生有,貪贓誣告,擾亂公堂,欺騙本官!左右,大杖侍候!」

  眾堂役發一聲喊,早將三個禿驢掀翻,撩起直裰,扯下內裩,竹板在空中舞動,呼嘯生風。

  (裰:讀『多』;直裰:指僧道穿的大領長袍。裩:讀『昆』,內衣褲。)

  大板無情,打得三僧鬼哭狼嚎,失聲討饒。眾堂役哪裡肯依,直打完二十大杖方休。

  三僧一個個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進流,行走不得。有好心看眾上前將他們拖離公堂。

  狄公正色道:「适才本縣正欲曉諭全縣上下,任何人不得牆倒眾推,混水摸魚,不期這三個瘟僧卻鬼迷心竅,前來自尋煩惱。今後,若是誰再敢挾嫌誣告,以身試法,這三個和尚就是榜樣!

  「另告,自今日起,蘭坊兵管已經解除。」

  說完,狄公轉向洪參軍,耳語數言。洪參軍忙離公堂而去,片刻返回,搖頭不迭。狄公低聲道;「吩咐牢頭,即使是深更半夜,一旦錢牟醒來,即去報我。」

  狄公手舉驚堂木,正欲擊公案宣佈退堂,忽見大堂門口起了騷動,一年輕後生正拼命從人群中向前擠來。狄公命二堂役將他帶到案前。

  後生氣喘吁吁,在高臺前跪下。狄公定睛一瞧,認得台下之人乃二日前與他一同飲茶的秀才丁禕。

  丁秀才喘息未定,高叫道:「冤枉!吳峰喪心病狂,終將家父謀殺!請青天大老爺替小生作主,緝拿凶身。以昭冤靈,以正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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