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迷宮案 | 上頁 下頁


  狄公說道:「言重了,丁秀才何須如此說話:」他記起十幾年前北疆番胡窮兵黷武,侵犯中原,一時間北部邊庭狼煙四起,兵戈擾攘。聖上封丁虎國為鎮北大將軍,御賜虎頭金印,命其統領貔貅三萬膺懲胡戎。不過兵罷戰弭,班師回朝之後,他卻身遭黜免,解甲歸田了。狄公弄不明白,丁將軍之子如何來到這鄙土邊鄉?想到此,乃對後生說道:「丁秀才,适才你話中有話,此城氣氛似不正常,你有何皮裡陽秋,儘管和盤托出。」

  (貔貅:讀『皮修』,古書上說的一種兇猛的野獸。比喻勇猛的將士。)

  丁秀才沒有立即作答,沉思片刻,乃道「先借一步說話,容晚生請老爺二人喝一盅香茗,也好將一孔之見,一得之愚細細稟覆。」

  狄公應允。三人來到門巷犄角處一爿茶肆,於隅角一張茶案旁坐下。茶博士上茶畢,丁秀才低聲道:「老爺有所不知,本縣出了一個惡霸,名喚錢牟,此人獨攬一縣大權,武斷鄉曲,魚肉百姓,全縣竟無一人敢對他道個不字。錢牟在宅中豢養了約百名打手,這幫爪牙整日在城中狼奔豕突,欺壓良善。适才晚生在市場並未指名道姓罵他,臉上也還是吃了他打手一拳。」

  (豕:讀『史』,豬。)

  馬榮問:「這幫打手身攜何種兵器?」

  「這夥潑皮平素只帶棍棒、利劍在身,但錢宅內卻是十八般兵刃俱全,堆積如山。」

  狄公問:「城中可常見番兵越界而來?」

  丁秀才搖頭答道:「晚生從未見得一個。」

  狄公對馬榮說道:「錢牟常呈文上合,報稱胡兵犯境,每每被他擊潰,這顯然是他故意謊報軍情,以騙取上臺寵信。」

  馬榮又問:「丁秀才,你可曾去過錢宅?」

  「這個卻是不敢!平日見他躲猶不及,還敢去惹是生非!錢宅那一帶地方,晚生是從來不去的,只老遠看見錢宅四周圈以雙層圍牆,四角上望樓高高聳立,可謂戒備森嚴。」

  狄公問道。「錢牟奪去一縣大權,不知用何手段?」

  「這要從錢牟的父輩說起。錢父在蘭坊土生土長,於中開了一爿茶莊,幾十年茹苦含辛,單路藍縷,好不容易掙得一份家業。錢父為人耿介,一向急公好義,惜老憐貧,做下不少積善功德。錢父作古歸西之後,錢牟從亡父手中繼承了萬貫家財,卻將其父之高風亮節拋於九宵雲外。八年前,內地通往西域諸國的官道還經過蘭坊,因此此城昔時曾是西疆一重要的交通要道和商業中心。一後來沿途三處綠洲變為荒漠,官道改線,北移三百余裡,蘭坊這才成了一座西徼孤城。錢牟雖富貴榮華,然家中良田大宅,奇珍異寶,嬌妾美婢卻早已滿足不了他的無藝貪欲,故趁蘭坊與世隔絕,朝廷對此地鞭長莫及之機,搖兵買馬,以重金網羅了一夥潑皮、閑漢,自立為王,從此便稱霸蘭坊。

  (徼:讀『叫』,邊界,邊境。)

  「此人聰穎果敢,若投軍從戎,須是一名將才。然而他恃才傲物,目無餘子,寧為雞屍,無為牛從,樂得在此稱王稱霸,無法無天。」

  狄公道:「蘭坊出了此患,難怪生靈塗炭,百姓遭殃了。」一面喝幹茶盅起身要走。

  丁秀才位移近身子,請狄公再稍坐片時。狄公遲疑一陣見後生一副苦相,使又坐了下來。丁秀才忙將三隻茶盅重新倒滿。狄公靜候後生開言。但丁秀才一時卻局促不安,欲言又止。

  狄公道:「丁秀才,你有何心事。只管講來,休要悶在胸中。」

  「老爺,實不相瞞,有件事一直壓在晚生心上,說來是一件家事。與惡霸錢牟倒是毫無干係。」丁秀才說到此處停了停,馬榮好不耐煩,心中只怪這書生實在嚕蘇。

  丁秀才鼓了鼓勇氣,說道:「老爺,有人要壞晚生父親的性命!」

  狄公聞言,鎖緊了雙眉。

  「既然你事先知道有此危險,正可未雨綢繆,曲突徙薪,阻止這一罪案的發生。」

  (徙:讀『喜』,遷移。)

  後生搖頭,說道:「老爺,且聽晚生細細稟來。老爺也許聽說過當年吳龍將軍陷害家父之事。其時北疆邊關告急,家父請纓御前,出師掃北,經浴血征戰,大敗番胡。凱旋之日,沿途百姓簞食壺漿,滿朝文武百官迎至十裡長亭。聖上正欲論功行賞,不期偏裨吳龍將軍卻心存忌妒,竟不以社稷為重,不思袍澤之誼,無中生有,參了家父一本。儘管他拿不出真憑實據,長安兵部卻仍偏聽偏信,將家父革職為民。」

  (簞:讀『單』;簞食:指用飯菜犒勞軍隊。)

  狄公道:「丁將軍遭斥退一事,我亦有所聞,但不知令尊是否也在本城居住?」

  「正是。家父相忍為國,來此邊地,一則因已故家母原系蘭坊人氏、二則也因在畿輔都舍容易遇到故舊同寅。為避免此類尷尬之事,不如在這陰山背後隱姓埋名為好。

  「本指望家父在蘭坊從此可安穩度日,以終天年。不期一月之前。晚生發現有人常在捨下鄰里遊蕩。幾日前又有人前來窺視,晚生便暗中尾隨在後,後來此人進了城東北一家名喚『永春』的小酒店,向同街別家店鋪一打聽,原來吳龍的長子吳峰就住在那酒店樓上。晚生聞言大吃一驚,險些叫出聲來。」

  狄公不解。「吳將軍為何至今仍遣兒子打攪令尊?他已壞了令尊錦繡前程,若再糾纏不休,豈不自討沒趣!」

  「吳龍所以如此,晚生豈能不知!他獲知家父在京師的舊交故友發現了他誣告家父的證據,故遣其子前來殺人滅口。老爺,人道這吳峰嗜酒放蕩,奸滑刁毒四字俱全,他既收買下潑皮監視我們,一旦機會成熟,就會下手殺人。」

  「即便如此,官府亦無法隨意捉拿尚未犯罪之人,只能勸你日夜惕厲,對他嚴加小心,防患於未然。只不知吳峰與錢牟有無勾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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