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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陶甘蹲了下來,用指尖蘸了點唾沫擦拭了一下青石地面的汙斑,說道:「這是墨點的痕跡,老爺。墨點雖被擦乾淨了,但已滲進了石板,留下了斑跡,不易擦掉了。除非用沙子慢慢細磨。」

  狄公拽著柔滑細潔的床簾細細檢查,猛見床簾背面有一塊指尖般大的褐色血斑。

  「陶甘,你看這個!」

  陶甘俯身一看,略有所悟。

  「梅夫人!」狄公臉色冷峻,嚴厲地說道。「梅先生是死在這個房間裡的!」

  梅夫人的臉色頓時變白,象泥塑木雕般愣著不動了。

  「梅先生是被人謀殺的。兇器便是那方龜形端硯。他的腦殼被人用端硯擊碎後,人便跌倒在這床腳邊的地上。地上沾著了他頭上的血跡和石硯裡未幹的墨汁。——血跡和墨汁都被擦去,但地上卻留下了汙斑。這床簾的線縫間也沾著了血,尤其是床簾背面那塊指尖般大小的血跡更說明問題。」

  狄公望了一眼盧大夫,冷冷地說:「這就是死者面頰上留有墨汙的原因,盧大夫竟沒有看出來?」

  盧大夫道:「老爺單憑那麼點墨斑便斷定梅先生系被人謀殺,未免太輕率了吧!怕沒有其他證驗。」

  狄公微微一笑:「盧大夫,死者臉頰上的墨汙以及這床簾、地上的墨血污斑還只是間接的證驗,直接的證驗則是梅先生死亡的時間上,你們倆都向我扯了謊。你說發現梅先生屍體約在亥時,那就意味著梅先生是在亥時之前摔下樓梯的。然而,他又為何手擎一支蠟燭呢?花廳橫樑下那盞大紅燈籠通常要點到午夜才熄滅。亥牌時分走廊和樓梯口照例都照得很亮。」

  梅夫人和盧大夫驚惶萬分,面面相覷。

  狄公厲聲道:「梅夫人,盧大夫,你們還不知罪!梅先生正是被你們倆個謀害致死的。」

  第十八章

  京兆府署衙門晚衙就要升堂了。陶甘一面服侍狄公穿戴,一面問道:「老爺,你當時到梅先生書齋是為了找尋兇器的吧?」

  「不,我去書齋為的是想看看海先生臨死之前正在寫些什麼東西。我當時最疑惑不解的是他臉頰上的那幾點墨汙。正如你所說為,那墨汙可能是他在磨墨時不慎沾到臉上的。然而我發現他書房裡的墨硯齊齊整整,並沒有用過。他在看他的《金匱醫方》。我立即想到會不會是另一塊石硯將他的頭擊碎的。那必定是一塊較大的名貴石硯,並且不久前還用過。因為硯上墨汁未幹,只有名貴的硯石剩餘的墨汁才不會很快幹凝。」

  「那麼老爺又是幾時疑心到梅夫人謀害了她的親夫呢?」

  「梅府那老管家告訴我花廳橫樑下那盞大紅燈籠通常要亮到午夜,我便警覺到梅先生之死有蹊蹺。再說,一起偶然的意外事故——梅先生從樓梯上摔下來——又怎麼會安排得如此周密齊全,天衣無縫呢?你想想,那支跌落在樓梯口的蠟燭,梅夫人故意還讓它一直橫倒在那裡,這便是很不近人情了。那一隻擱在樓梯中間的軟氈鞋,那荷花苞蕾尖端的鮮血,這一切大細緻、太工巧了。反而使人想到是兇手深思熟慮後的故意安排。

  另外,梅夭人過去原是海棠院的名妓,而梅先生是一個謹嚴正統的人物,他的年齡又比梅夫人大了二十多歲。這就自然而然使人想到這一類疑案中最通常習見的三部曲:年邁衰老的丈夫,年輕美貌的妻子,俊俏鳳流的情夫。我起初之所以不懷疑梅夫人的品性操行,只是深信梅先生自有理智的遴選妻子的眼力。——如今才知道我的想法錯了。」

  陶甘道:「花廳東廂房正是梅夫人與盧大夫幽會最理想的地方。」

  狄公道;「我一聽老管家說東廂房通花園竹徑又通府外大街,便堅持要看一看這廂房。果然在那廂房裡找到了最重要的線索。梅夫人說東廂房三個月沒人住過了,但我見梳粧檯上的胭脂鉛粉最近還有人用過,床茵上也有人睡過,非但不見積了塵土,而且還有胭脂香味。當然揭示案情真相的主要線索還是地上和床簾背面的墨斑血污。

  「顯然,梅先生半夜或後半夜突然撞進東廂房。那一對情人慌作一團。所謂奸近殺,那男的便掄起書桌上一方端硯猛擊梅先生頭部。梅先生跌倒在床腳邊的地上。然後那兩個兇手便將梅先生屍體拖到了花廳的樓梯下。

  「因為那時大紅燈籠已熄,故他們玩出了梅先生手擎蠟燭的拙劣花招。——試圖將罪行掩蓋得天衣無縫,反致露出破綻,所謂畫蛇添足。那橫倒的蠟燭,軟氈鞋,荷花苞蕾石雕的血跡都是不必要的蛇足。記得你說過,從那又高又陡的樓梯摔下來,無論如何都要斃命的,何況又是一個年近七十的衰邁老人。不需任何佈置,誰都會相信這個意外事故。然太實則虛,故反而露了馬腳。」

  「老爺,那盧大夫又是如何被你看破的?」陶甘又問。

  「盧大夫除了在梅先生死的時間上自作聰明,意圖瞞哄我們外,另一處又自作聰明說了謊話。葉夫人自盡時,他正在葉府,我當時已略知梅夫人身世,且剛對梅先生之死又起疑心。我問他梅夫人可曾是海棠院的行首,他如回答說。他不十分瞭解梅夫人的身世,我當然一無所獲。但他卻一口咬定梅夫人出身于涇陽世家巨族,並不曾當過妓女。

  於是我便明白他對梅夫人的底細一清二楚,只是意圖隱瞞我們罷了。目的很清楚:曲意回護梅夫人,使我們不疑心到梅大人犯有通姦之罪——」

  內衙門突然被推開,馬榮匆匆走了進來。

  「藍白小姐在衙門值房等候,她說她有要緊之事要詳稟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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