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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第一本總卷概述了九太子謀逆的案情本末,措辭相當慎重。原來九太子在長安時就性情躁急,且好猜疑。先皇駕崩,聖上即了大位便封他來金華,原是要他養心頤性,修身讀書。誰知他卻萌發了一個謀逆的野心。加上他的群臣又無恥吹捧他當今最得人心,德行威儀、文章詩賦均在諸太子之上,他的王妃也唆使他殺去長安,奪了大位。九太子秣馬厲兵正待行事,早有人密報了朝廷,聖上震怒發罪下來,一團御林軍圍了王府,朝廷下來了欽差傳命將九太子並王妃押解長安。

  九太子自知事敗,拔劍殺了王妃隨即自刎了。禦林禁軍進王府查封了所有印璽圖章,金玉寶玩。戶籍帳冊,宮絹兵器。——那日正是甲戌孟春二月初四。

  欽差持尚方寶劍專擅一方,當日便收拘了一應參與謀逆的文武大臣,調查核實一一就地正法,一面備文申詳朝廷。那九太子黨羽跟隨沒有個僥倖逃脫的。當時欽差收到無數的指控信,欽差都—一做了認真核查,生怕有挾私謀害的。其中有一封匿名信告發已經退休的莫德齡將軍也參與了謀反。說九太子有密信與將軍,並指出了將軍府邸藏密信的樓閣。欽差不敢怠慢,忙發兵搜索,果然查獲九太子與莫將軍的親筆信兩封,當即收捕了莫將軍。將軍矢口否認有謀反之事,稱從不曾與九太子有書信往來,當系奸人偽造,挾私害命。欽差認真驗對了九太子密信,認為屬實,又查訪得一干逆臣招供道是莫將軍閒時便誹謗朝廷的言論,反骨畢露,鐵案如山,故當即判斬了莫將軍和他的兩個成年的兒子。同時籍沒家財,宅眷全數入官,發賣為奴。

  在這案卷的一份發賣為奴的附錄上,記著莫德齡將軍的五位妻妾的姓氏和謫庶子女的名字。狄公驚奇地發現,莫將軍的第二房侍妾正是姓宋,宋的姓氏上還打了朱鈐。原來處斬莫將軍的前一天晚上,她便懸樑自盡,單留下一個五歲的共子名一文。宋氏因不及發賣故打朱鈐為記。

  (鈐:讀『前』,官印。)

  狄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忽然個想到,這宋一文既然回金華為父報仇雪冤,想來他自己手中必定拿有能洗刷莫將軍罪行的證據。他努力在找尋那個寫匿名信告發者,他把那告發者看作是殺父的大仇人。狄公又看到莫將軍據以判斬的唯一依據是九太子的兩封密情,至於那密信的內容便不得而知了。且參與謀反的群臣招供中也沒有一言涉及莫將軍與九太子的關係。欽差認為九太子乖戾狡詐,猜忌心重,與莫將軍的勾結可能不肯輕易吐露於其他群臣。

  狄公搖了搖頭,挑出了載錄有匿名信的附件。那只是一份抄件,原件已查封京師大理寺。狄公從匿名信的行文風格來看,端的是一高超手筆,有很深湛的文字造詣。信體的空白處並抄有欽差的朱批:「此信系出自一個知情的大臣,立即核對內容及筆跡。」附件後注明此信撰者闕名。儘管欽差懸了賞格厚賜與告發有功人等,終不見有自稱寫此匿名信的人前去領賞。

  狄公慢慢捋著長鬍子,細細推敲著這案子。九太子在密信中蓋了私章,要偽造是不可能的。且那任欽差的原是大理寺正卿,朝廷中最精幹、最正直的刑事審理權威,從不私便阿附,就是王公貴戚也有懼他三分的。那麼宋秀才又能得到什麼有力證據以洗刷他父親的彌天大罪呢?所有這些發生時他才五歲,且流離顛沛,靠了遠方舅父的收養才掙扎出一條生命,他能有什麼辦法搞到牽涉當年偌大一起案子的第一手材料呢?——況且他現在自己已被人殺害了。看來要查清此案,還須找到宋一文娘家人物。

  狄公叫來老館吏問道:「裘先生,你能否將甲戌年的稅冊拿來與我看看,我要找一找姓宋的一族的稅額狀況。」

  老館吏領命去了一會,便將甲戌的稅冊拿來交給了狄公。狄公專一查尋那納稅少的貧寒人家。宋一文的母親既是莫家的第二房侍妾,她的父親決不會富裕。不消多時,他便見到一個姓名叫宋文達的戶主。

  宋文達的職業欄自填著菜農,一妻兩女。長女嫁陶瓷器銷店主,夫家處黃,次女賣與莫德齡將軍府,收了房。——後面注了宋文達的死亡年月。因宋文達沒有子嗣,這一戶便注銷了,簽押了縣司戶、司倉的兩方朱鈐。

  狄公又向老館吏要了陶瓷器行會的稅冊,才翻了幾頁,果然發現有一個姓黃的小鋪主,妻宋氏,住在東門附近的一條小巷裡。——狄公這才心裡感到舒泰,臉上露出喜色。他用筆記下了那黃掌櫃的地址和收養宋一文京師那房舅父的名姓,又抽出告發莫將軍的那封匿名信,隨後將全部案卷奉還老館吏,道了謝便與高師爺雇轎回衙。

  狄公到內衙找到了羅應元,彙報了在縣學書庫的全部收穫。

  「羅相公,那宋秀才原來是莫德齡將軍的兒子,系一個姓宋的侍妾所生。他到金華為了證實他父親被人誣告,企圖找到十八年前寫匿名信誣告他父親的人——他可能握有一份能洗刷他父親罪名的證據。這與朱紅說的甚為合契。目下他還有一個姨母住在金華,開著一爿陶瓷器鋪子。我此刻便去找到他的那個姨母,見是住在東門內,然後再去黑狐祠將朱紅接回縣衙。羅相公,或許我還能趕上你詩集的評議哩。」

  ◎第十五章

  狄公回館舍更換了那件海藍長袍,戴上黑弁帽子。便出縣衙儀門,拐上了街,雇了一頂小轎直趨東門。

  轎到東們內一排鱗次櫛比的平房前停下。狄公見有一家綢布鋪,便進內花了二兩銀子剪了一匹上品的花金綢和二匹文葛,又到果品鋪買了兩隻熏肥鴨和一盒月餅,便依著地址尋找那黃記陶瓷器鋪。

  半日,狄公才在一條彎曲幽暗的小巷盡頭看見了一家小小陶瓷器鋪。鋪外遮起一塊打了許多補丁的布篷,鋪內放著一堆粗瓷打制的碗盤茶具、溺壺缸罐。一個衣衫襤褸的漢子正坐在攤子後面。

  狄公上前打了招呼:「不知先生是黃掌櫃不?」

  那漢子十分驚訝,忙點頭道:「正是。貴相公要買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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