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湖濱案 | 上頁 下頁 | |
三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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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四人不約而同問。 「杏花。」 「杏花?楊柳塢那個舞姬究竟與劉飛波有何干係?」洪亮不解。 狄公撚須微微一笑,突然用力提起釣竿,只見一尾青鱗閃閃的大鯉魚上了鉤。甩在船板上跌的不已。喬泰、馬榮搶上捉住,脫了鉤餌,放入魚簍內。 「果然還有上鉤的。」 狄公笑了:「劉飛波也有點象這尾大鯉魚,被杏花釣鉤鉤住了,翻騰起不小的浪花。」 喬泰道:「可她最終卻被劉飛波殘殺。端的可憐。」 狄公點點頭:「黑龍會勢力曾在晉州平陽郡潛伏。那裡有一位姓范的員外,身陷賊党,後生反悔,擬向官府告密。不料行事不慎,洩漏風聲,被迫自盡——臨死前向妻兒吐明衷曲情由,抱恨終身。范員外的女兒有志為父雪恥,遂自賣為妓,安頓了老母幼弟,隻身轉長安賣來漢源楊柳塢。循父親死前吐露線跡,尋著了黑龍會首魁劉飛波——這女子名叫範來儀,即是杏花。她假獻殷勤,幾番周旋,遂得劉飛波歡心。一時情切意綿,十分綢繆。」 「劉飛波陷入情網,不能自拔,寫了許多書信與杏花。又不願落真筆跡,鬼使神差竟襲用了綠筠摟主的雅號,又刻意摹仿梁大器賬冊上樑貽德的字跡。」 洪亮問:「劉飛波怎會想到用『綠筠摟主』四字落款?須知這是江幼璧的雅號,他如何深得?」 狄公道:「我道他鬼使神差便指此。我們知道杏花與劉月娥面目酷似,劉飛波十分溺愛自己的女兒,他與杏花的戀情內多少還羼有一種變態的異跡。這也是杏花得以如願的天機——劉月娥與江秀才相愛,又得江秀才詩賦書信,劉飛波豈不知綠筠摟主的雅號?出於變態的心機,他便襲用了這個雅號。」 (羼:讀『顫』,混雜,攙雜。) 「且說杏花不時從劉飛波嘴裡探得黑龍會的種種秘密。一日酒醉時杏花又問黑龍會巢穴,劉飛波漏泄道,在棋譜殘局中。杏花再問備細,劉飛波警覺,一時搪塞過去。翌日酒醒時,劉飛波對杏花起了疑心。反復思索,不敢遽斷,便暗中窺察——接著便是南門湖花艇上筵請我的一幕。劉飛波從杏花嘴唇動態懷疑杏花向韓詠南洩漏了黑龍會秘密,故出了威脅劫持韓詠南的事。據此又可斷定,韓詠南是清白的。當然他萬萬沒想到杏花當時是故作姿態正與我告密哩。」 (遽:讀『據』,立刻,馬上。) 陶甘問:「老爺又如何得知康仲達也是賊党頭目?」 「康仲達唆使其兄康伯年借貸巨金與萬一帆,並自願中保,便是明證。萬一帆借貸金銀全是劉飛波一手策劃,與梁大器賣地產同然——我又探得王玉玨也是與劉飛波交往後才債臺高築,故又斷定王玉玨也是黑龍會頭目。」 馬榮問:「劉飛波為何要我死杏花呢?」 狄公曰:「劉飛波因為事先已對杏花起了疑心,故步步留神,暗中窺察。我頭裡一直以為殺人者必是當場在我們身前身後偷聽得杏花的話,故遲遲未能尋出這個人物來。早是陶甘的話提醒,從嘴唇動態也能判斷出說話的內容。想來這劉飛波也有與陶甘一般的奇異本領。當然話不可能—一拍合,大致內容果然不謬。」 「劉飛波當時立遠處已見杏花神情不比平時,又從杏花嘴唇之動判斷出杏花的反叛。思前思後,方知上當受弄。一時恚恨沖蕩,頓生殺機。」 (恚:讀『會』,怨恨,憤怒。) 「當時花艇上人來人在,只不知劉飛波如何下手的?」馬榮又問。 「劉飛波決定殺杏花,意在示威,暗中警告黑龍會的對手。杏花舞罷離開軒廳後,彭玉琪身子不適,劉飛波乘機陪侍彭玉琪也出軒廳,走到花船的右舷攔邊。他見彭玉琪嘔吐不止,披了黑油氈迅即繞至左舷後廂梳妝間,從窗外向杏花招手。杏花出來後廂,心中有疑。劉飛波將她引至中艙僻靜無人處,突然用銅香爐猛擊她頭顱,又將香爐塞入她衣衫,拋人湖中。見四面並無人,心中乃安。又潛回右舷,扶定彭玉琪回軒廳。自以為鬼不知神不覺,沒料到杏花屍身不沉——那役工不是說,彭玉琪嘔吐時,邊上並無人服侍。」 「翌日一早偏偏又聞報劉月娥半夜猝死在洞房內。於是深仇大恨又齊集于江文璋身上。並臆想是江文璋垂涎月娥姿色,弄出人命——他一日裡失去了杏花、月娥兩愛,已經神志瘋狂,不可遏止了。」 「他來衙門告江文璋,固為報月娥之仇,也有意惑亂衙門視聽,攪騰官府,便利反叛陰謀。為雪杏花之恨,他將韓詠南綁架了抬進一庭轎內在自己府第內耍弄半日,又拖入地道密室訊問,才算罷休——識破這層機關也是緣了陶甘的提示。正與韓詠南吐訴的行蹤相符。」 陶甘得意道:「正是這時劉飛波覺察到官府懷疑上他,便索興誘殺梁大器,造出潛逃跡象,一來躲了利金,二來化裝充扮成梁大器坐密室指揮。」 狄公點了點頭,接道:「萬一帆被捕時還有恃無恐,但一聽得劉飛波隻身潛逃,多年事業毀於一旦,便覺絕望。有心向我吐實情,不意被衙中那典獄毒死滅口。而王玉玨、康仲達兩人見劉飛波不敢露形,便也自拿章程,意在奪柄。王玉玨潛入密室擬取走黑龍會行動細則與賊人名冊,不料劉飛波早有防範,數日前已將那錦囊文書瞞過梁大器偷偷移入梁府,密藏在涼軒的金魚缸內。」 陶甘道:「王玉玨也正是在密室中被老爺用鎮紙玉虎打死。」 喬泰問:「老爺又是如何判出那錦囊文書必藏在金魚缸中?」 狄公笑道:「當時梁府的宅院花園幾已變賣一空,梁大器平日行止憩息又在涼軒、臥室兩處。臥室許多不便,故我斷定錦囊文書必藏在涼軒中——涼軒內別無他物,只有一架鸚鵡與一缸金魚。金魚缸內正有一凸起的白瓷蓮蕊,正合文書形制,端的可疑。且那日我在涼軒等候時,正擬伸去缸中餵食,那幾尾金魚驚恐亂竄,都有意躲避白瓷蓮蕊——這正可說明劉飛波白瓷蓮蕊內嵌藏文書時,缸中金魚必受折騰。驚恐之餘,金魚也學乖巧了,見有人探手入魚缸,便四面逃竄,遠避那白瓷蓮蕊——我大膽嘗試,果然拿獲重要罪證,將黑龍會一網打盡。」 狄公收起鉤竿:「可見這魚也是通靈性的。你看,它們知道我等五人來此,意不在魚,故也不來湊趣。半日隻釣著一條,還是自願上鉤的,不避刀俎——我們不如也放了它吧。」說著倒了魚簍放生那鯉魚去了。 南門湖上一片玻璃晶亮。 喬泰沮喪道:「不避刀俎,正應了杏花的命。保不定正是杏花變的哩。如今聽說大仇已報,賊首伏法,好不得意,竟忘了身亡根本。」 狄公臉上堆起愁雲。此時涼風乍起,波理回漩,白日正隱在一塊烏雲背後——遠處漢源城家家戶戶正升起炊煙,一派寧靜祥和的氣象。 (全文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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