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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寶劍(2)


  「賢弟不知,那小精靈鬼已認出我來。那日在護國寺看他們演出,正打了照面,令我好不心怯。如今倒好了,那小精靈鬼竟無端死了,天下哪有這般靈驗的報應!」

  喬泰心中思忖,果然是這條大蟲作下的惡孽!他口中說是報應,不正是他借刀殺人,布下的圈套?竟謊稱「無端死了」來哄騙於我。想到此,立刻沉下臉色,叱道:「吳大蟲,殺了人豈可沒報應的?此刻便隨我去衙門走一遭!」

  吳大蟲大驚失色:「賢弟這話怎講?去衙門作甚?」

  喬泰道:「你心中真不明白?還來裝蒜?實與你說了吧,我正是衙門裡做公的,專一訪拿犯科作奸的歹人。那小郎官正是被你施毒計害死的!」

  吳大蟲不聽則罷,聽喬泰是衙裡的公人,又是來訪拿他的,登時火起,口中唾駡一聲,掄起雙拳便向喬泰撲來。

  喬泰早有防備,站穩步子,運氣作勢,迎向吳大蟲。

  兩個一交手如咬鬥作一處的蟋蟀,拼出全身招數,打得難分難解。究竟喬泰藝高一著,一拳正中吳大蟲左臂,打脫了臼位。吳大蟲失聲呻吟,眉心又吃了一拳,只覺眼睛發黑,金星亂迸,雙腿站不穩,被喬泰順勢一腳,踢倒在地,腦袋撞在酒桌腿上,不動彈了。

  喬泰命酒店夥計喚來當坊裡甲,用繩索將吳大蟲捆縛了,命團丁抬著押去縣衙大牢收監。——另兩名無賴早嚇得逃之夭夭,喬泰整了整衣衫乃樂滋滋信步跟隨向縣衙走去。

  話分兩頭。且說馬榮回到縣衙,洗了個澡,換過一身乾淨衣帽,便匆匆向護國寺趕去。

  護國寺戲臺上果然沒有歇場。鮑十郎雖然不幸喪子,但已立下的契書,不敢怠慢。高高的戲臺上放著紅綠錦繡的桌椅,鮑十郎與王氏正穿著戲裝合作一台戲。此時,王氏正應著鼓板的節拍,揮著水袖唱著哀苦的曲詞。

  馬榮臺上不見鮑小姐,心中一喜,趕緊鑽到後臺。——後臺與前臺之間用一條大竹席遮隔。

  鮑小姐剛演完一幕,退入後臺,鳳冠霞帔,正坐在一張靠椅上休歇。她抬頭忽見馬榮闖來,心中不由一驚。

  「馬長官?你來這裡作甚?」

  馬榮彬彬行了禮,輕聲道:「鮑小姐休要驚慌,為小姐之弟特來此地詢問你幾句話。」

  鮑小姐雙手捂住臉,不由抽泣起來:「他不是我兄弟……」

  「不是你兄弟?鮑小姐莫非過於悲哀,一時糊塗了?」

  「不,不,我母親半年前才領回這個兒子。他不是我父親的,在外面寄養了八年。唉,這種日子,我再也忍不下去了。你知道我在扮演什麼?扮演公主!金枝玉葉,千嬌百媚,父王視我為掌上明珠。好不滑稽可笑!可我過的是怎樣淒苦的日子……唉,我父親是個可憐蟲,他只得認了這個兒子。」

  馬榮點點頭:「今日之事,究竟是誰暗中做的手腳,莫非你父親在此地有宿仇。」

  鮑小姐道:「那兩柄劍十分相似,未必有人換過,也許真是我父親自己不慎拿錯。」

  「鮑先生不是斷定有人將劍換過了?言之鑿鑿,並不含糊。」

  鮑小姐似乎不願再談她兄弟遇害之事,低下了頭,不再作聲。

  馬榮不好再問,便轉了話題:「鮑小姐適間說日子過得很淒苦,這話可當真?莫非你父母虐待你。」

  鮑小姐淒戚的臉容閃出一絲微微的紅暈:「謝天謝地,我就要跳出這個牢籠了。有位有錢的先生,願娶我作妾,他已答應給我父親一筆豐厚的彩禮。」

  馬榮不以為然:「與人作妾這日子便好過嗎?」

  「不,不,他的正房妻子已病入膏盲,大夫說活不過今年了。他說只等那女人咽了氣便將我扶正。」

  「那先生是誰?」馬榮不由心生妒嫉。

  鮑小姐略一猶豫,扭怩答道:「不瞞馬長官,我未來的丈夫便是勞松甫勞掌櫃。他如今正在積攢錢銀,到那日一把拿出來體體面面娶我過去,還說婚禮要辦得風光些。勞掌櫃年歲雖大了些,但為人品行端正,古板守舊。老實說,我恨透了現時的一班紈侉少年,不知生計之艱,只會飲酒作樂,揮霍父母的錢銀。」

  「鮑小姐是如何認識勞掌櫃的?」

  「我們來浦陽的當天,他便一眼相中了我。他好心為我們班子安排演戲場所及宿處,又親去衙門為我們登記……」

  前臺爆發出一陣熱烈掌聲,鮑小姐收了話頭,道:「該我上場了,父王要為公主招駙馬了。」說著急忙站起,掀起布簾轉出前臺。

  馬榮回到內衙見了喬泰。喬泰將他生擒嫌疑犯吳大蟲的本末向馬榮講了一遍;馬榮也將他與鮑小姐的會面情形告訴了喬泰。他們猜測鮑小姐與勞松甫、吳大蟲兩人或許都有勾搭,以致兩人發生爭吵。但這與殺死她的兄弟又有何干?

  喬泰引馬榮去後衙大牢鞫審吳大蟲。

  喬泰示意典獄開了牢門,牢房裡黑幽幽,又悶又潮。吳大蟲滿身是傷,被鐵鍊鎖了,鐵鍊的一頭拴在牆上。

  喬泰厲聲道:「吳大蟲,委屈你來衙門大牢坐坐,只是為了鞫審一樁殺人案。一旦證實你確是無罪,便可釋放。如今我問你:如若你在林子裡打倒了那車夫後真搶得一車大米,你將如何出脫?須知你沒有加入米市行會。」

  「我認識勞松甫,他有辦法。他是米市行會的行首。」吳大蟲不假思索地說。

  馬榮急問:「你是如何認識勞松甫的?」

  「我們認識多年了。當時在鄰縣的一個大行院裡,我與他曾形影不離。勞松甫在那裡有個相好的,卻是個夜叉,還給他生了個兒子,在外面托人養了八年。」

  馬榮恍有所悟,又問:「你又是如何認識鮑小姐的呢?」

  「我與鮑小姐一見傾心,第一天她在護國寺演戲,我們便認識了。往來了三四次,兩個真如游魚得水一般。一日,我們正在護國寺的偏殿內幽會,她那兄弟突然闖到,躲避不及。小郎官雖是八九歲,究竟懂事了,如此出乖露醜,鮑小姐非常不安。」

  喬泰道:「今日黃昏時他們在翠羽閣下賣藝,我見你與勞松甫爭吵不休。當時你兩個都站立在竹篋劍架邊上,你可看見有人動了那兩柄劍?

  吳大蟲皺了皺眉頭,搖頭道:「我當時正留意場上的藝技,又不忘溜眼看覷鮑小姐,偏偏勞松甫又與我羅唕不休,我推了他一把,他差點兒摔倒在那竹筐邊。記得當時場上四周密密圍了一圈人,天知道誰動了那柄劍。」

  「你呢?——那兩柄劍是你偷偷調換的嗎?」馬榮冷冷地說。

  「你們兩個鳥公人,原來一個心意要將那罪往我頭上栽!我吳大蟲要麼當面吃人,從不會背地裡做那等沒起眼的勾當。我與那小郎官何怨何仇,要謀他的性命?」

  喬泰遞了個眼色與馬榮,兩人默默出了牢門,背後只聽見吳大蟲將手中鐵鍊扯搖得鏗鏘作響。

  喬泰、馬榮回到內衙。馬榮乃攢眉道:「喬泰哥,看來那劍真不是吳大蟲調換的。」

  喬泰嘿然,半晌乃道:「勞松甫原是個好色之徒,他在鄰縣與一個母夜叉又生了一個兒子,如今仗著他有錢又打起了鮑小姐的歹念。鮑十郎不是已經答允將女兒與他作妾嗎?他又何苦設計害了鮑十郎兒子性命。不拘怎樣,我們還是將他關進大牢為妥。老爺回衙,鞫審吳大蟲,也少不得要他執證詞。」

  「對!」馬榮道:「我們索興將鮑十郎、王氏、鮑小姐以及那個老鼓手一併拘押來衙門監管。——老爺明日升堂,便可開審。與這案子有干係的人物俱在,我們亦好交代。」

  於是喬泰命老書吏起草了一份詳盡的案卷文本,以便讓狄公過目。

  狄公回到浦陽縣衙已近半夜了。一路車馬勞頓,風塵僕僕,顯得倦容滿面。一見到喬泰、馬榮,便急忙問道:「這裡出了什麼事?值房議論紛紛,都道是衙裡押了兩名殺人嫌疑,又傳出了四名證人。」

  馬榮躊躇道:「老爺,正是如此。被殺的是個八九歲的小郎官,案情離奇,我們不敢擅斷,先扣押了當事人質,只等老爺回來鞫審。這份案卷記錄了本末詳情,請老爺過目。」

  狄公接過案卷坐在太師椅上開始細讀,馬榮、喬泰侍立一邊,焦急地注視著狄公的臉色,只盼望露出讚賞的笑容。

  狄公兩道濃眉緊蹙了半晌,漸漸鬆馳,兩頰漾開了微微的紅暈,最後他將案卷往桌上一撂,笑逐顏開道:「古人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我去金華才三日,你兩個不僅將縣衙庶務料理得如此井井有序,而且能將此奇曲折之案件抽出頭緒,並採取及時果敢行動,為最後勘破做了一應必需事先準備,真不愧跟隨了我這許多日子。日後我盡可放心讓你們獨立理刑了。」

  馬榮、喬泰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不由都咧嘴笑了,臉上泛出羞赧的紅暈,又覺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

  狄公繼續說道:「吳大蟲、勞松甫兩人正是此案的最大嫌疑,及時押下大牢監守正是勘破本案的首要之舉。但是我們還須細細揣摩發案情由,盡可能多的考慮到意中意外的諸種情況。譬如說,鮑十郎或可能是真的失手拿錯劍了。因為出事時已近天黑,他們夜裡還得趕去護國寺演出,慌亂之中失手拿錯劍也不是不可能。鮑十郎久闖江湖,深通世故,一來害怕官府,二來亦想推卸干係,故謊稱是有人暗中換過了劍,正好蒙過官府追究。再看另一面,倘果真是暗中有人換劍,不僅勞松甫、吳大蟲,即便是鮑十郎本人也是一個可疑之人廣

  「鮑十郎?他怎可能殺那小孩?」馬榮大驚。

  「那小孩顯然是鮑夫人王氏與勞松甫生的,這一點鮑十郎不會不知。在外寄養了八年,如今王氏公然領回,正說明她無所顧忌。鮑十郎雖不露喜怒,但他無動於衷是裝出來的,心中卻是妒

  火中燒。他舞劍前見勞松甫正在場圈外觀看,他立刻想到這是極好的機會。一劍刺殺那男孩,正好移罪責于勞松甫,一箭雙雕,陷勞松甫於不可救拔的泥淖之中。當然勞松甫更有可能暗中換劍,鮑十郎一旦身陷囹圄或判了死罪,他不僅可乘機霸佔鮑小姐,還可同王氏鴛夢重溫,又可省去一筆豐厚的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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