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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絲黑箭(2)


  狄公點頭道:「我見這箭杆的紅絲帶撕破了,裂口顯得參差不齊。」他看了看周圍幾張平靜無異常的臉,又道:「看來孟國泰犯罪嫌疑最大,種種跡象都與他作案相合。下官有一言不知進退,倘若方將軍不見外,可否讓下官一見孟國泰。」

  方將軍驀地看了狄公一眼,略一遲疑,便點頭答應。

  毛晉元安排一名姓高的小軍校陪同狄公去軍寨尾角的土牢。那小軍校正是事發時親見孟國泰在軍械庫撥硬弓的證人。狄公一路與他攀談,乃知小軍校平時十分敬重孟國泰。問到案

  子本身要緊處,小軍校言語銳減,微微局促,似十分負疚。

  兩人來到土牢,小軍校與守牢軍士遞過方將軍的手令。軍士不敢怠慢,趕緊掏出管鑰,開了牢門。

  「呵,老弟,可有什麼新的消息?」孟國泰體軀豐偉,十分雄武,雖身陷縲泄,仍令人栗栗敬畏。

  「孟大哥,蓬萊縣縣令狄老爺來看望你了。」小軍校言語中閃過一些膽怯。

  狄公示意小軍校在牢門外等候,自己則鑽進了土牢:「孟國泰,下官雖初次見你。卻與馬榮、喬泰一般稱呼了。不知你有何話要說。倘屬冤枉,下官定設法與你開脫。」

  孟國泰聞聽此言,心中一亮。呆呆望了狄公半晌,乃叫道:「狄老爺仁義慈悲,我孟某實蒙冤枉。奈何木已成舟,有口難辯。」

  狄公道:「倘若果屬冤枉,作案的真凶必然忌恨你與蘇文虎。正是他送的假手令,誘你上當。一箭雙雕,除了你們兩個,你不妨細想這人是誰。」

  孟國泰道:「忌恨蘇鎮副的人許多。他操演峻嚴,苛虐部下,就是我也三分忌恨他。至於我自己,似無仇家,朋友倒有不少。」

  狄公也覺有理,又問:「事發的前一天晚上,你與喬泰、馬榮分手回軍寨後,都幹了些什麼?」

  孟國泰緊皺雙眉,望牢頂苦思了片刻,答道:「那夜我喝得爛醉,回到轅門,守值的一個軍校將我扶同營盤。那日因是寨裡放假,故弟兄們都在飲酒作樂。我便乘興與他們談了那件遇見的好事,這事衙上的喬泰、馬榮也知道。我們在海濱酒家時遇見兩個慷慨大度的新羅商人,一個姓樸,一個姓尹。兩下一見如故,十分投機,他們不僅為我們會了酒賬,又說等他們京師辦完事回來,還要專治一席,與我們三人深談哩,哈哈。第二天,誰知筋酥骨軟,操演畢便覺頭暈目眩,渾身困乏。急回營盤正欲睡覺,卻見了蘇鎮副的那紙手令。」

  「你沒細看那紙手令是真是假?」狄公問。

  「我的天!哪裡辨得真假?那大紅印章分明是真的。」

  「你在軍械庫等候了半日,終不見蘇文虎上來,對否?」

  「是,老爺。我等得心焦,便揀了幾件兵器撥弄撥弄,也拉過那張硬弓。可我哪裡會向對面樓下蘇鎮副的房間放暗箭啊?」

  狄公點頭說:「既然是方將軍錯判了你,你有何證據證實自己的清白?」

  孟國泰搖了搖頭。

  「狄縣令對盂國泰印象如何?」方將軍問。

  「下官以為孟國泰不像是行為苟且之人。不過他只說是冤枉,卻提不出為自己辯解的證據。下官是局外人,豈可越俎代庖,滋擾方將軍睿斷。哦,下官還有一事拜託,貴鎮軍衙送付縣衙檔館的公文中少了甲卷四百零四號抄件,敬勞將軍囑書吏再抄錄一份轉賜,好教敝衙檔館資料齊全。」

  方明廉心中嘲笑狄縣令迂腐,又不好推阻,便令左右將掌管軍衙公文的書吏叫來,井帶上四百零四號公文的副本。

  片刻,軍衙的書吏前來叩見方明廉和狄公。恭敬遞上四百零四號公文的存檔副本。

  狄公接過翻閱,見是晉升四名軍校的呈文。公文共兩頁,第一頁上是軍衙的提議,及四名軍校的姓名、年庚、籍貫、功勳,蓋著蘇文虎的印章。第二頁卻只有一行字:「敦候京師兵部衙門核覆准請。」下面是方明廉的朱鈐,注著簽發日期及公文號碼:甲卷四百零四號。

  狄公搖頭說:「這公文想是拿錯了。我丟失的那份,雖同編人甲卷,卻是關於軍需採買、錢銀出納事項的。因為緊挨著的四百零五號公文上有手批:『參閱甲卷四百零四號公文辦』。——這四百零五號系軍營購買戎服鎧甲的,故四百零四號內容必不會是四名軍校職銜晉升的人事呈文。」

  方明廉笑道:「我們這裡公文確也大多,莫說我弄不清,專辦掌管的書吏已增至四名,都還理不清頭緒來。甲卷已四百多號,乙卷、丙卷、丁卷、戊卷都已有二三百號。唉,只恨軍寨內秀才大少,文牘大繁。——說實在的,我只要炮臺的鐵炮打得響,番寇進不來便行。哪有精力去一一驗看這些煩瑣乏味的公文。」

  狄公將那四百零四號公文還與那書吏,苦笑一聲,便起身拜辭。方明廉送狄公到轅門。馬榮、喬泰在轅門正等得性急,見狄公出來,也不便細問,便護著狄公走下轅門外險陡的石級。

  正午火辣的驕陽烤得海面發燙。官船在海口繞了個大彎後,便駛人水波平緩的內河,官船上張著一幅水綠色涼篷,狄公坐在一張竹椅上,將适才在軍寨內的詳情細末,一一告訴了馬榮、喬泰。狄公呷了一口香茶,沉默良久,靜下心來。此時舵漿鴉軋,波聲汩汩。低飛的水鳥有時闖進了涼篷,倏忽回旋又鼓翼高飛。

  狄公突然說:「我見施成龍和毛晉元兩人對此案的見解最是相悖,施成龍說孟國泰無罪,而毛晉元則堅持說正是孟國泰殺的蘇文虎。你們平日可聽孟國泰談起過這兩個人,尤其是毛晉元,他是否忌恨孟國泰?」

  馬榮答言:「盂國泰從未談起過施成龍,只是說起過毛晉元這個人狡詐多疑,秉性刻薄。」

  狄公問:「那天你們與孟國泰聚飲時遇到兩名番商,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馬榮道:「我們開了一個玩笑。那個姓樸的問我們三人做何營業,我們答是響馬,那兩個新羅人信以為真,不僅替我們會了酒賬,又說等他們去京師回來還專門治一桌豐盛酒席與我們交個長年朋友。」

  喬泰補充道:「他們去京師支領一筆款目,說是賣了三條船給誰。他們說時閃爍其詞,又禁不住都捧腹大笑。」

  狄公又道:「那天夜裡,孟國泰他究竟幹了些什麼?我想蘇文虎被殺與他那夭夜裡的勾當大有關聯。」

  喬泰道:「孟國泰並沒獨個有勾當,我們三人一直在一起。後來遇到了那兩位番商,便五人一桌灌起黃湯來。」

  狄公點點頭,忽回首大聲問掌舵的艄公:「船到哪裡了?」

  艄公道:「恰走了一半路。」

  狄公命令:「快,掉轉船頭再回炮臺!」

  狄公、馬榮、喬泰三人再回軍寨轅門時,得知方將軍正召集眾軍官在軍衙議事。守門的軍士欲去稟報,狄公阻止道:「不必驚動方將軍了,只請毛兵曹一見便可。」

  毛晉元聽得狄公有請,心中納罕,不由狐疑重重。見了狄公,忙躬身施禮。

  狄公道:「煩毛兵曹引下官再去看一遍蘇鎮副的房間。」毛晉元不便推辭,只得領著狄公三人再去蘇文虎被殺的房間。

  狄公一進門,便吩咐喬泰、馬榮道:「你們伏在地上細細搜查,看有沒有鐵絲、鉤刺、釘頭之類的小物件。」

  毛晉元笑道:「狄縣令莫非要尋秘道機關?」

  突然馬榮叫道:「老爺,這裡有一冒出來的釘尖!」

  狄公趕忙按馬榮指點,伏身細看。地板上果然冒出一個小小釘尖,釘尖上還粘著一紅絲碎片,再細看還見到一點暗儲。

  狄公道:「如今毛兵曹便是一個證人,勞動毛兵曹將那一丁點兒紅絲片小心收起。」

  毛晉元只得小心將那紅絲片從釘尖剔下,遞給狄公。

  狄公笑道:「下官還想看看蘇鎮副的遺物。」

  毛晉元將蘇文虎生前的私物全數搬放在桌上:一隻舊鐵角皮箱,一包衣服布褲。

  狄公打開那只鐵角皮箱,一件一件東西驗看。突然他看見箱角裡有一個黃絲絨方印盒,急忙拿出打開一看,卻是空的。

  「我猜想蘇鎮副的印章平日不放在這印盒內,而是放在那書案的抽屜裡吧!」

  毛晉元道:「果如狄縣令猜想,收拾蘇鎮副遺物時,施倉曹正是在那抽屜裡找到他的印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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