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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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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科斯,你去陪陪山笛。他太孤單了。孤單對誰都不利;從羅蓮身上就可以看出。對不對,貝特西?」 「有道理。」貝特西沒有看著他說。 馬科斯穿上一件羊皮上裝,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 「好樣的。」克裡斯朵夫呷了一口茶。 貝特西走到約翰身邊。克裡斯朵夫走到他們倆跟前,從茶杯的上方俯瞰他們。」 「怎麼樣?」他問,「後天效果會如何?」 「沒問題。」貝特西馬上回答。 「我也這麼認為。」克裡斯朵夫說,「你的模仿能力很強。對於你來說,學一種聲調一點都不難。」 他放下茶杯,打了個哈欠。 「我睡覺去。」他說,「你們需要我的時候就來叫我。」 走到自己門口,他又一次轉過身來。 「別忘了好好喂我們的俘虜。別讓她今後向外界抱怨我們照顧不周。」 克裡斯朵夫進入了他的房間,沒有急於點燈。只打開百頁窗,讓涼颼颼的夜風吹進來、他把椅子搬到窗前,坐了下來,還未適應黑暗的眼睛凝視著戶外。他聽見一隻驚飛的鳥叫聲,也勉強認出了陡峭的山丘的輪廓。在黑色的夜暮中,山丘要黑得更深一點。他仰望星星,聞著近處沼澤的黴濕氣味。然後閉上眼睛,感到自己又在沼澤醬缸中跋涉了。他的懷裡躺著姑娘那溫暖的、看上去像死了一般的軀體,他感到她的臀部頂著他的身體,他看著那張蒼白的臉,還有那張迷人的嘴,這張曾要他傾聽驚人的寂靜聲的嘴,於是他俯下身去,吻了它。 克裡斯朵夫把椅子推回原地,關上百頁窗,點燃了一支蠟燭。他激動地走來走去,想要集中思想。但他的思路卻不由自主地跑開,而且總是往那姑娘那兒去。 克裡斯朵夫摘下靴子,扒下衣服,走到蓮蓬頭下。冷水當頭淋下,直到太陽穴發疼,他才馬馬虎虎地擦了擦,躺倒在簡易床上。臉在發燒,血在沸騰!他一躍而起,穿上衣服,他離開了房間。他穿過客廳,看也不看正摟在一起的貝特西和約翰,便跑出門,離開了房子,沿著那條通向沼澤地的路迅跑。直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踉踉蹌蹌的停了下來。他躺倒在地,在荒草上舒展開四肢。 應該在今晚結束他的計劃嗎?應該放棄一切逃跑,同她一起逃跑,就像她所希望的那樣?還有,羅蓮,那個真正的羅蓮在什麼地方?一定是什麼地方壞了事。可是,能這樣甩開同伴不管、出賣共同的事業嗎?難道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辦法嗎?難道他就不能強迫蕾娜特讓她留在自己身邊嗎?假如他屈服投降,把所有未來的計劃撇在一邊,他不就變成了一個庸人,一個俯首貼耳、忠實地為法律效勞的人了嗎?為使這張臉永遠留在身邊,而必須做的一切犧牲值得嗎? 克裡斯朵夫翻了個身,仰面朝天。他將手枕在頭下,仰望天空。安寧重新佔據了他的心。他曾下過決心做個不合世俗的人,以他的獨特方式為正義而鬥爭。那種使目光短淺、畏畏縮縮、屈服讓步的市民心滿意足的東西,那種他們稱為愛情的東西,最終露出的原形只能是對孤獨的害怕和畏懼;只能是逃避寂寞、追求一時安逸的護身符。這麼一種東西他是沒有權力去追求的。要拋開感情,放棄一個自己愛著的和被其愛著的軀體的溫暖,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這種愛情難道不是一種自私自利、心胸狹窄的東西?不是使人在自我陶醉中忘卻別人苦難的一種東西嗎? 克裡斯朵夫站了起來。」他花了一陣功夫,才找到腳下的道路。他緩緩向房子那邊走去。他竭力把紛亂的思維驅走,竭力想要忘掉他對面的門後是誰躺著。他不願再想問題了。也許到時候就好了,等一切都成為過去,他們到了愛爾蘭,到那時一切都將成為回憶——僅僅是回憶。 第二天的日子可真是難熬。為了讓時間過得快一點,他們把一切準備工作又核查了一遍。備急食物包得好好的,堆在棚子裡,把噴漆槍檢查了一下,把無線電收發機撥到了預定的頻率上,只須接通電源就可使用。斯高特的油箱滿得都快溢出來了。逃亡的行李也已準備停當,只等打撈錢的飛機一回來立即就可將其裝進去。 約翰像以往一樣把新聞錄在磁帶上,拿到客廳裡來放。 「信已準時寄到。」他說完將錄下的新聞放了一遍。 播音員朗讀了信的一部分內容,隻字未提投放位置、時間和通話的無線電頻率,也絕口不談警察的反措施,很明顯,警察的行動計劃是保密的;同樣未提綁架嫌疑犯的名字。山笛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現在我們需要注意的僅僅是,別讓羅蓮在最後關頭跑了。」克裡斯朵夫說,他的聲調中含有嘲諷的味道。 山笛驚恐地看著克裡斯朵夫。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可是別人沒有反應,只有馬科斯感到不解。 「那怎麼會呢?」他說,「她根本走不過沼澤地。」 約翰和貝特西好像在考慮新聞內容,從他們的表情上一點都看不出他們對克裡斯朵夫的話是怎麼想的。克裡斯朵夫搬來他的行李,向門口拖,打算弄到棚子裡去。 「一句話都沒提到陰謀集團,」他說,「也沒提無條件的互相信任。」 他剛離開,約翰又回到地下室去。貝特西仍然坐在原處,用手指敲打著桌面。山笛幾次想開口,都被貝特西茫然的眼光嚇了回去。 時間過得慢極了。誰也不說話。有誰從屋裡走過,總是慢慢的、輕輕的。仿佛他們都在緊張地等待一個信號。 對蕾娜特來說,這一天的最後幾個小時是最難過的了。她筋疲力盡,渴望關鍵的時刻趕緊過去;她不知道將面臨什麼局面,他們會不會逼她上飛機一起走?會不會叫她一個人穿過沼澤,或者是關在這座房子裡?怎麼樣她都無所謂,反正這場惡夢快要結束了。 有一點可以肯定:三號先生和其他人都有武器。她害怕警察發動進攻,因為她不知道在那種場合中該怎麼辦。警察不認識她,也許會把她當成集團中的一員,一旦發生槍林彈雨的戰鬥,他們不會管她;結果不是受傷就是死亡。 她感到很不舒服,胃在抽搐,可是腦海中的一幅圖像卻驅不散:她看見所有的人都在機槍的掃射下倒下,所有的人……為了什麼呢?為了一個源於混亂的理想主義的奇怪而毫無意義的敲詐念頭。 為什麼她就不能相信三號先生所宣揚的好的一面呢?不顧一切,為一個使命獻出自己的一切,保衛老人和弱者,給饑餓者和受凍者以溫飽。這些在各個宗教的教義中都有,為什麼實際上做不到呢?為什麼宗教沒有力量去強迫飽人接濟餓漢?為什麼她自己心中的火花也熄滅了?為什麼在她應該感到充實、應該燃起熱情達到維護法律的目的時,內心卻反而空虛了?是因為愚蠢欲取而代之時,善心已經耗盡了嗎?是因為同情心礙手礙腳嗎?還是因為她太懦弱,不敢去發善心,去同情?是她沒有勇氣去做與那些面對英雄墓,在軍樂聲中揮灑熱淚的人大相徑庭的事嗎?她是否屬那些與鬥爭現場保持一定距離,僅在國家允許的情況下大叫大嚷反對某種背叛國家的非法行為的叫喊者行列呢? 害怕的心情不肯離她而去,反而緊緊地嵌在她的喉嚨裡。也許他們會把她這個障礙在最後時刻清除掉?而他,三號先生,會不會袖手看著別的男人把她拽出去了會不會像在沼澤地中那樣再救一次她的生命呢?他敢違背一切命令?違背那個女性集團成員的命令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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