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曇花夢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他倆非常客氣地接待我。我建議先看現場,他們帶我進客廳。我巡視一下室內的環境,便走近面臨花園的那個窗前,檢查窗戶的玻璃碎片。我從粘在膠布的碎玻璃片裡,小心撕下一塊,全神貫注著破片的側面,不禁怔住了,為了慎重起見,我又拿起第二塊破片,認真仔細地觀察它的側面紋路。結果兩塊是一樣的,我胸有成竹:「這塊玻璃是被人從房子裡面打出去的!」

  現在我進一步觀察沙發靠手上的足印,我想假使此賊由窗戶進來,一定先踩窗臺上面。可窗臺上面卻看不到足印的痕跡,而沙發靠手上的足印又那麼明顯,這不符合邏輯,這個「足印」肯定是個假像。接著我又用放大鏡照視房內桌、椅和用具,沒有任問發現。

  我從房內出來,看到貯藏室門口倒著一架短短的竹梯。我就扛著竹梯走出大門,在圍牆上面缺著玻璃尖刀的牆頭處,把竹梯靠上去,我登梯而上,只見牆頂約三十公分長的一段防賊尖玻璃被拔得乾乾淨淨,其他地方的玻璃尖都完整無缺、我心中有數,為了證實自己的論點,馬上又走進大門,走到相對的牆根觀察,一眼觸到一對明顯的足印,足尖是向內的。我再細心觀察,發現松士上有極模糊的梯腳痕跡,說明那對足印又是個假像,妄圖把刑警的注意力吸引到外賊身上。

  為了慎重起見,我又詢問朱文彬夫婦,最近幾天內到底有沒有把竹梯靠在牆上這個地方?他們都一口肯定,好久都沒有把梯於靠在牆上過。

  我站在花園,思考著案情。朱文彬悄悄地走到我的身旁,輕聲問道:「隊長,你對此竊案看法如何?」

  我答說:「據我初步判斷,是屬￿內竊範疇,說明白一點就是『家神通外鬼』。」

  他聽我一說,臉色遽變。因為昨天晚上據嚴組長斷定,盜竊者是四川人,現在又聽我推斷是『家賊通外鬼』,換句話說,就是裡應外合,因此他懷疑到他的太太身上,有點不寒而慄。他悄聲對我說:「程隊長,我有下情奉告,這裡說話不便,請您到金陵酒家一談。」

  我點頭允諾,低聲對他說:「我先到酒家等你!」故意在花園裡轉了一圈,就向朱文彬夫婦告辭而去。

  我和朱文彬兩人在金陵酒家個人餐間裡飲酒攀談。席間,他點了幾碗名菜,要了一瓶瀘州大麯,向我頻頻勸進,酒至中巡,朱文彬滿滿地倒了一大杯酒,一飲而盡。他放下酒杯,歎一聲,沉痛地對我說:「本來家醜不中外揚,不過事到如今,為了要提供線索,我不得不把我家的情況向你做個介紹。據你剛才說,此案是個內竊,據嚴組長昨晚的判斷,竊賊是個四川人,因此我聯想到我的內子。

  「我太太是四川重慶人,姓方名瑤琴,今年二十五歲,我今年已經四十五歲了。我夫妻倆年齡相差二十歲,人家背後都說我倆結合實在大不相稱了。這是事實,也無可否認。我想你對我夫婦也有同樣的感覺。過去她的父親跟我是同行,因為他承包了一個很大的工程,當投標時,把工程的造價估計錯了,虧本很多,因此他破產了,而且還負了許多債。他感到,此生再無力量還清這筆巨債了,一氣之下,中風死了。她的母親連遭不幸,精神上受到沉重的打擊,因此心臟病發作,住院就醫,病情日趨嚴重。

  「當時,瑤琴才十九歲,高中剛畢業,她無錢繳納住院費和醫藥費,債主又逼債臨門。一個弱女子,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巨大的突變,她孤零無援,束手無策。我和她父親是同行,經常到她家裡。當時看她十分漂亮,雖然很愛慕,但絲毫沒有非分思想。剛好碰到這個機會,不禁使我有著覬覦的念頭,我乘機托人向她表示:自願承擔她的一切債務,解決她的一切困難,不過有個條件,要她嫁給我。

  「我是蘇州人,抗日戰爭一開始,我就離開家庭,一個人來到重慶。首先和別人合資經營,承包建築工程,當時重慶大興土木,生意很好。以後我就獨資經營,幾年之間,進了不少錢。這時,我非常需要一個伴侶,我估計她當時的處境已是走頭無路,她雖然一再躊躇,但無情的現實逼著她不得不答應這門親事。不久,她母親也去世了,一切的喪事也都由我包下來。她母親安葬就緒後,為了履行前約,她就嫁給我。

  「當時,她在學校裡是個高材生,假如有機會參加高考,肯定會考上大學的。但是不幸家庭連遭巨變,她不得不忍痛放棄了這個深造的願望。更使她傷心的是,她原來有個很要好的男同學,也是她的戀人,姓葉,名竹青,自幼與她同學,又是同鄉,兩人感情如膠似漆。葉竹青一表人才,學習成績優異,每學期都名列第一,他和瑤琴可算是天生的一對。

  「竹青父母早死,由他的伯父撫養。這時方家突遭厄運,為了償清債務,以及住院費用和料理喪事,處處需要大量錢款,像葉竹青這樣依人籬下的處境,根本上無法應付。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這段姻緣被活生生地拆散了。我當時那樣的做法,完全是乘人之危。現在想來,感到無限內疚。」說著,他以懺悔的眼光看著我,我被他這種出自內心的懺悔感動了。

  他拿起酒瓶,各斟一杯。自己飲了一口,又繼續說:「我和方瑤琴結婚前後已經五年了,夫妻之間,談不上感情;但是從來沒有紅過臉,作為一個妻子應盡的職責,她都盡到了。她的確很漂亮,那一雙長睫毛下面的水淩淩的眼睛,在一閃間會激發出迷人的醉光,給人一種溫情的感覺。不過五年來,她對我的目光,一向很陰鬱的,要想求獲那樣一閃的醉光,始終不可得。偶爾也會看到那樣醉人的閃光,也不是正面對著我的。這說明千金難買一顆心,我深深體會到金錢買不到真正的愛情。有時我在無意中看到全身鏡上敝人的形影,我會感到寒心的,我與她真是相形見絀。我有自知之明。我倆實在大不相稱了!」

  我一直注視著朱文彬的面貌和表情,他的相貌雖然醜陋,但眉眼之間還帶三分忠厚,鼻大口闊,地閣豐滿,在理財上他的確是個勝利者。此時,他心靈之美映照在臉上,我卻感到他顯得可愛。

  朱文彬招呼我吃菜飲酒後,又接著說:「抗日戰爭一勝利,政府還都南京,我就跟著東遷,我不敢直接回到我的老家蘇州,先把方瑤琴安頓在南京,因為我家裡還有原配和兩男一女,兒女都已長大成人。我上有父母,下有弟妹,是個大家族。我的原配文化水平也不低,高中畢業,為人精明能幹。淪陷太太和抗日太太,這是現在社會上存在著無法解決的矛盾。不過雙方面我都沒有公開,她們都不知道當中的秘密。因為我在南京和上海都有承包的工程,為了工作,我兩處奔波,這是名正言順的。我就利用這個有利的條件,假公濟私,蘇州、南京兩頭兼顧。政府還都南京,京滬一帶到處都需要建設,我的業務與日俱增,工作也十分忙碌。但我的精力有限,顧及經濟,就無法顧到愛情。目前我對方瑤琴還能勉強應付,再過幾年,我和她的差距就更大了。老夫少妻,終究是個悲劇,這個問題,我日夜都在思考。」

  說到這裡,茶房端了一碗干貝蚌湯,熱氣騰騰,朱文彬勉強扶出笑容對我說:「我絮絮叨叨,菜都冷了,趁著湯熱,我們再幹幾杯。」他頻頻勸進,茶房把冷菜重新搞熱又端進來,我們邊吃邊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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