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曇花夢 | 上頁 下頁 | |
九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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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科長說完這段痛苦的回憶,便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封信來,遞給楊玉瓊。她展開一看,原來是林映雪的遺書,只見字跡雋秀,文辭哀豔。她回環朗誦,不忍釋手。深感程科長對映雪愛戀深沉。她雖去世多年,然而程科長對她的遺書竟然一字不漏地背誦如流! 玉瓊把信折好,放進信封裡,交還程科長,感歎道:「她有黛玉之才,兼有黛玉之姿,不該再有黛玉之命。實在可憐,實在可惜!這個奇女子,真值得人想念,令人欽敬!」 程科長說:「那天夜裡逮捕飛賊時,我全部精神貫注在王存金身上,偶爾看到黎麗麗坐在床上赤身露體,含羞低頭,我實在沒有閒情去留意她。以後押解她回局,拘留看守室,她總是低頭不語,沒有機會著到她的真面目。當她進入審訊室的,我才比較清楚地看到她的面容,我的心禁不住怦怦作跳,幾疑映雪複生,想不到世間上竟有這樣相似的人。的確,黎麗麗當時的撒潑、無禮,旁觀者都忍受不了,我想到映雪,實在不忍給她難堪,這也難怪你生疑。在招待新聞記者的前夕,我要準備翌日的發言,因此得整理案件材料,看到黎麗麗名字,想到林映雪,所以拿出映雪的相片來看,不意悲懷悼念,精神恍惚,卻把她的相片夾在材料裡面,忘了收起來,被你看到。因為愛屋及烏,的確有意成全她,發表新聞時以芳桂之名,代替麗麗名字,把無關緊要的事實稍加更改,保住她社會上的名譽,這是實情,不過此中絲毫沒有邪念存在。」 他略停一下,又接著說:「映雪柔中有剛,為報殺父之仇,不惜捨身而事振武,明大義,識大體,恩怨分明,這種精神值得欽佩!黎麗麗『棉裡藏針』,她的性格與林映雪相似,但她的動機不純,因報拆散姻緣之恨,自願失身于大盜王存金,明珠投暗,這種做法實在划不來。」 楊玉瓊聽了,前嫌頓釋,感到心情舒暢,故意向程科長開個玩笑,她說:「映雪屬意于周廷芳,結果便宜了你。黎麗麗原先因誤會報你,現在知道劉振亮人面獸心,又得你成全的好處,她識破之後,一定會感恩圖報,最終豈不是又便宜了你?」說到這裡,她調皮地以目傳情,哧哧而笑。 程科長見她得意洋洋,笑著回擊道:「那你前嫌既釋,又便宜了誰呢?」 這句話搔到楊玉瓊的癢處,她不覺羞紅滿面…… 第二十一章 程科長見楊玉瓊不好意思,旋即轉個話題,認真對她說:「玉瓊,飛賊案件你不要認為已經結束了,我看裡面還有文章,案中有案。」 楊玉瓊愣住了,急急問道:「飛賊案從頭到尾已經搞個水落石出,還有什麼文章可做呢?」 程科長目光深邃,分析道:「王存金的行竊,雖然出於報復,研究他的行竊過程,可分兩個階段,開頭,他不談策略,對警方的管轄範圍,他不熟悉,只擇要人公館,隨便亂偷,有的越到一區,有的越到三區,變成責任分攤,各打一百板,對四區還沒有致命的打擊。到了後期,他的戰略轉變了,所盜的是外國大使館、美軍顧問團和外交部長公館,甚至還在壁上留言:『其奈我何』。他居心叵測,要促使外國人激憤,出來干涉,對警廳施加壓力,加速我的垮臺。這個陰謀,手段毒辣,而且相當內行。王存金是個老粗,黎麗麗畢竟是個女流,都沒有那樣的水平,也不會摸得那樣準確,這裡面肯定有一個幕後策劃者,可能是警界內部的人物。 「當我用『柔術』審訊王存金的時候,飲酒間,我曾經向他提出這個問題,他沒提防,不禁一怔。我注意他的表情,非常尷尬,期期不能答覆。最後說:『程科長,你所求的目的通通達到了,何必再來吹毛求疵,節外生枝呢?我什麼話都說完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沒有二話好說。』當時他已經有了幾分醉意,歎了一口氣,搖搖頭,含糊自語道:『士為知己者死!』 「王存金這個人的脾氣,我已經摸透了,江湖義氣十足,講肝膽,硬的他不怕,所以我也不便再追下去。但是,主攻既不下,我只好迂回包抄,另擇途徑,而求達到目的。 「在招待新聞記者會議前夕,我整理王存金的全案材料時,看到黎麗麗這一部分,觸動了心事。我把她改名『芳桂』除了想念映雪,愛屋及鳥的原因之外,主要是想留個人情。來感動她,希望她能把那個幕後陰謀象和盤托出,攻破全案的最後一個『堡壘』。」 楊玉瓊完全想不到案中有案,核裡掏仁,她感到十分奇妙,便心急地問:「那怎麼辦呢?」 程科長笑道:「怎麼辦,還是要你出馬。」 「我?」楊玉瓊瞪大水汪汪的眼睛,不解其意。 「對!」我現在交給你一個任務,你把昨天的報紙檢三份出來,一份是《中央日報》,一份是《新民日報》,一份是《大剛報》。這三份報紙對飛賊王存金案件記載得十分詳細。你帶著到特別拘留室找黎麗麗談心,趁機把林映雪的相片和遺書給她一看,總的目的要達到她在感恩之下盡情相告。不過運用之奧妙,當看你見機行事。你是聰明人,我非常安心,我相信你一定會出色完成任務的。」 楊玉瓊已消除了誤會,又激起了工作熱情,內心躍躍欲試,欣然接受任務,懌懌說:「好!科座,你暫把你心愛的東西交給我,我來試試看。」 自從審訊之後,黎麗麗整天沉浸在悔恨交加之中,她恨劉振亮人面獸心,悔不該為他報仇,以清白之身,心甘情願任大盜王存金恣意蹂躪。一失足成千古恨,由於自己的謬誤,前途毀於一旦,理想成了泡影。報紙一發表,名譽掃地,她的一生幸福全完了,數年苦心練就了金嗓子而爭得「秦淮之花」、「金陵歌後」的稱號,都將在人們鄙笑譏刺的聲浪中湮滅。 正當她被憂愁煩惱包圍的時候,突然聽到房門開鎖的聲音,楊玉瓊推門進來。 黎麗麗認得,她是陪審的書記官,記得被捕那天晚上,就是她拿了一件狐皮大衣給她遮羞。為此,她對楊玉瓊很有好感,見她進來,不覺肅然起立。 楊玉瓊走到黎麗麗面前,按按她肩膀,叫她坐下,態度非常溫和。兩人並排坐在床沿,並不拘束地漫談起來。 通過談心,楊玉瓊對黎麗麗的看法有了很大轉變,感歎她一念之差鑄成大錯,為她的失足感到惋惜。黎麗麗原是一個好女子,她高中畢業,愛好藝術,專長音樂,琵琶算是她的拿手,二胡也堪稱絕技;嗓子尤好,音色美,音域寬,發音清晰、準確,曾經一鳴驚人,譽滿京都。她有理想,有抱負,心情恬靜。為了生活,為了藝術,她雖然曾在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之中,但是她厭惡煩囂。許多人對她獻殷勤,表關心,顛倒,崇拜,而不輕易被染。不幸的是,劉振亮闖進她的生活,使她著魔了,不能矜持,為癡「愛」而做出無謂的犧牲,以致走上犯罪道路。 她擔心新聞發表後,當年拜倒她石榴裙下,而達不到目的之人幸災樂禍,看到她迷戀拆白黨,失身江湖大盜,必定乘機興風作浪,罵她無恥、下賤、卑鄙、淫蕩,將身敗名裂,成為不齒於社會的人。 心病要用心藥醫。楊玉瓊瞭解她的沉痛心事後,掌握時機,便笑著說:「黎小姐,請你不用耽心,昨天警察廳舉行各省新聞記者招待會,由程科長主持,向他們介紹了王存金全案內容,今天報紙已經發表了。你看著就放心了。」說完,她把三份報紙送給黎麗麗。 黎麗麗手顫顫地接過報紙。看著它,久久不敢打開,感到恐懼、窒息。她想,報上肯定揭露了她不可告人的無恥勾當。但又轉念,楊小姐為什麼要叫我放心呢?莫非有什麼奇跡出現?她鼓起最大的勇氣,翻開社會版。她無心觀看盜竊內容,一目十行尋找自己的部分,但找不到黎麗麗的名字,也找不到「金陵歌後」、「秦淮之花」等字眼,連「蘇廬」兩字也沒見到,而且劉振亮的名字也沒提起,更談不上為復仇指使行竊的事實。關於她一部分,卻登著「劇盜宿秦樓,名妓李芳桂窩存飛賊,「夜戰蘭花院,大盜被擒獲」。她怕這份報紙失實,馬上又找第二份,事實差不多是相同的,連看三份都是一樣。黎麗麗心臟噗噗直跳,仿佛跳出喉口似的。她用困惑的眼神怔怔地看著楊玉瓊,欲言還止,最後迸出一句話:「楊小姐,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報紙上都沒有出現我的名字?」 楊玉瓊背靠棉被,斜倚床架,兩手枕著手悠悠地說:「有人同情你,可憐你,暗地裡拉你一把。」說著,她柳眉一挑,以俏皮帶點輕浮的神情,懶洋洋地繼續說:「那當然羅,你是『秦淮之花』,『金陵歌後』,有人看上了你,愛上了你,暗中替你出力。」 楊玉瓊的話含有幾分酸意,機靈的黎麗麗已經聽出話音,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哎,什麼都完了。我是殘花敗柳!」 「世間上有誤會的恨,沒有無故的愛。你知道我們科長的名字嗎?」 「知道,他姓程,名慈航。」黎麗麗不假思索地回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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