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曇花夢 | 上頁 下頁 | |
九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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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她由於心情激動,含淚欲滴,淚珠兒在月光下,晶瑩閃耀,絕代幽花,鳳雨飄零,我不禁流下淚來。 我們淚眼相對,好一陣默默無言。四周寂靜極了。好像萬物都在為她逝去的年華和那些無辜死去的人肅穆致哀。 我怕她傷心過度,便以鼓舞的語氣對她說:「我想不到你有這樣辛酸的淚史。一個女子,在險惡的社會中,手刃仇人,為父報仇,不畏艱難險阻,衝破日軍層層封鎖線,為報國恨家仇,立志勤學苦練,真不愧巾幗英雄。再加上你有一表絕世之姿,將來事業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古人說:『憂能傷人,』希望你千萬不可過於傷感!」 她頭枕石壁,以絕望的眼光看著遠方。搖頭歎道:「航!辜負你對我的關心,我已不行了,我一切都完了,我的病只有我自己知道。」 「不,不!肺病並沒有什麼可怕,全在自己保養。歷史上有很多名醫,如華佗的高徒吳普,天下名醫葉天士,本草之祖李時珍,據醫書所載,他們在年輕的時候,都患過肺病,由於心情開朗,保養得法,他們的壽命都在七十以上,而吳普更活到九十一歲。」 她苦笑道:「你呀,太天真了,他們是天下名醫,人世間能有幾個?我是山村小護士,道行膚淺,回天乏術,怎能跟他們相比呢?」說時,她不斷微咳。 這時一股陰風從幽谷吹來,樹影婆娑,攪碎了如夢的月光。我覺得有點涼意,便對映雪說:「雪姐,夜深露冷,你身體羸弱,怕受不住,還是到房間裡暖和暖和。」 她點頭同意,站了起來,穿上軍大衣,和我一起走回家去。路上,她自言自語道:「月色皓潔,萬里清光,但如此良夜還有幾多呢?」她轉過頭對我說:「航,人生聚散無常,像今夜這樣的歡會,恐怕再也沒有了。我總感到依依不捨。」 當時,我沒有體會到她話中的含意,漫應道:「我倆都很年輕,還怕沒有機會?」 第二天,早上七時半,我在病房裡休息。護士趙飛燕飄然進來,她原名趙捷,因她體態輕盈,外號趙飛燕。這個熱情活潑的姑娘,笑臉盈盈到我床前,以開玩笑的口吻對我說:「慈航,你真交好運!今天你動手術,上面決定,院長主刀,大姐護理,全院兩張王牌全部出動。你做好準備,馬上上擔架床!」聲音尖蛻噴亮,像個播音員,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你一言,我一語,無非影射到我和映雪兩人身上。 進了手術室,果然是院長親臨。映雪微笑相迎。動手術時,她在我床頭細心調護,百般安撫,好像慈母之對嬰兒,我沉浸在愛河之中,只有甜蜜,沒有痛楚。 當我從手術室回到病房,映雪隨著擔架進來,整理好床鋪,扶我上床。怕我藥性退後,傷口會痛,特地為我預打一支麻醉劑。我向她拱手致謝,她向我作出會心的微笑。她臨行之時。還輕輕幫我蓋好被子,囑我安心休養,說完走了,走到門口,又轉過頭來對我甜甜一笑,這最後的笑容。至今還親回於我的腦際。 映雪為我打的那支麻醉劑是『鴉片酊』,不但會止痛,而且會提神,這時,我發現在鄰病床來了一個新病號,我認得是第二隊同學彭思忠。 思忠見是我,便走過來向我慰問,他坐在我的床沿,跟我漫談。此人很健談,我也不弱,在相談中,我才知道他是湖南人,是前清末葉湖南「中興」四大名將彭玉麟的曾孫。在清咸豐年代,當太平天國時期,彭玉麟曾任長江水師提督、安徽巡撫。他說他的曾祖父既風流又多情,自他曾祖母梅仙死後,終身不娶。曾祖父善畫梅花,一幅畫,一首詩,用「亂寫梅花十萬枝」作為悼念亡妻的許願。 彭思忠是來醫院割痔瘡的。因為他身體強壯,奉命投考空軍學校,內部體檢,全部合格,不過肛門口有些外痔,所以要預先切除,以備投考。次日上午是切除痔瘡的時間,思想上有些顧慮,因此他對開刀事項詢問得特別詳細。 我安慰他說:「以我親身的體驗,絲毫沒有痛苦。」 他安心了。 那天晚上,麻醉劑藥性漸漸退了,刀口開始作痛,我久久不能入睡,感到難受。夜裡,護士趙飛燕來巡房,我告訴她創口痛得很,她便拿了安眠藥給我服下。不久,我就酣然進入夢鄉。 到醒來時,快到八點了,彭思忠已經進手術室開刀去了。我剛吃過流質早餐,突然有人大呼:「大姐自殺了!大姐自殺了」 我聽後心臟暴跳,腦子轟然,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整個醫院好像山崩地裂秩序大亂,醫生、護士以及輕病號,全部向西樓奔去,整個大病房,只剩下我一個人。這真是晴天霹靂,我心頭如十五隻吊桶,七上八下地動盪著。剛剛開刀,無法起床,情況究竟怎麼樣呢,無從探到一點消息。我好像熱鍋裡的螞蟻,在那裡乾著急。 過了很久,我的左床病友汪健中回來了,他哭喪著臉對我說:「慈航,你的大姐死了!這樣好的人,又年輕又漂亮,誰都料不到她會走絕路。」 我急問:「難道沒有醫生對她進行搶救嗎?」 「我的天啦!她是吃『一步倒』自殺的,這種烈性的毒藥,和氰化鉀一樣,一吃下去,馬上就死。院長、醫生都在那裡一籌莫展,束手無策。」 一陣辛酸襲向心頭,我禁不住失聲痛哭。健中受到感染,眼眶也紅了。 不久,大家陸續回來了。這時病房裡人聲嘈雜,只聽到長籲短歎,還夾著護士的啜泣聲,大家議論紛紛,對死者深懷惋惜。 我拉高被頭,縮在被裡抽泣,想到她的溫情,想到她平日對我的好處,越想越傷心,淚水浸濕了被頭。 忽然,人一鼎沸,腳步雜亂。我拉開披頭一看,只見很多人蜂擁著一架擔架床,走進病房,原來抬進的是彭思忠,人多地方小,我和他的病床相靠近真擔心被碰到我的傷口。正當緊要關頭,我的同鄉同學陳景平、同志華來看望我,他們馬上把我的床鋪抬到左邊,與汪健中病床靠攏。 人事昏迷的彭思忠被抬放床上了,他的身體好像池魚丟在岸上,不斷跳動掙扎,一會兒便氣斷魂散了。助理醫生吳玉璠還在作絕望的急救,爬到床上對死者進行人工呼吸。姜院長聞聲趕來,看到這種情況,知道事情不妙,搖頭歎息;『完了!完了!』他命吳玉璠下來,悄悄告訴他這是麻醉針打進血管,藥劑隨血循環到心臟,把心臟麻死,無可挽救了。 吳玉璠聽了,驟然色變,額上冷汗如豆,他知道自己過失殺人,所以惶惶不安。 原來今天早上彭思忠切除痔瘡,主刀醫師是姜院長,助理醫師吳玉璠。痔瘡已經切除了,正在縫合創口的時候,突然,林映雪自殺的凶訊傳來,美院長馬上上樓急救,命吳玉璠接替,繼續縫合創口。 手術正在進行,誰料麻醉藥性已經退盡,彭思忠負痛難當,大喊大叫,吳玉璠慌了,馬上再打一支麻醉針,心焦手亂,打錯部位,紮入血管,彭思忠立刻變症,昏迷過去,終至喪命。 救不活林映雪,又誤死了彭思忠,姜院長兩敗俱傷,垂頭喪氣,只好把彭思忠屍體抬到太平間,等待上級檢查之後才收殮。同時把林映雪的屍體停放在特設的房間裡,叫護士們輪番看守。 據說映雪的屍體栩栩如生,好像睡覺一般。映雪臨死之前曾經洗過澡,化過妝,把衣服換得一身乾淨,同時灑了許多香水。頭髮經過一番整理,兩鬢蓬鬆,留海飄拂,從頭到腳,一絲不苟。臨死之前,她如此鎮靜沉著,視死如歸。真不愧是一位奇女子。全校上下官兵師生,都到場憑弔追悼。 下午,陳景平又來醫院探我病,他是我的十年同窗好友,又是結拜兄弟。他坐在我的床頭,以責備的口吻悄悄對我說:「慈航,你太不該了!大姐臨死前給你的信中已經就暴露了她要自殺的決心,你為什麼不向上級報告?」 出於意料之外的責難,我感到莫名其妙,迷惑地問:「什麼信?她沒有給我信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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