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曇花夢 | 上頁 下頁 | |
七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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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解釋說,威足震主,權重則制,才捷被妒,名高受忌。宦海風波,仕途險惡,多少人為了爭權奪利,身首異處;多少人捲入派別之爭,家散人亡。有的人年輕時建了許多功業,到老來謀生無策;有的人曾叱吒風雲不可一世,轉眼間如喪家之犬到處飄零。歷代這種事例多如牛毛,舉不勝舉。她感歎浮生已促,在世之日無多,否則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她對我說,當年她經過江西南城縣,曾經憑弔過歷史遺跡元氏庵。這個尼庵在南宋慶元年間曾經住過窮途潦倒的愛國詩人辛棄疾,他在這裡曾寫過一首詞:『繞床饑鼠,蝙蝠翻燈舞,屋上松風吹急雨,破紙窗間自語。生平塞北江南,而今華髮蒼顏,布被秋夜夢覺,眼前萬里河山。』這首詞給她的印象極深,所以她特地到那裡憑弔。她感慨說,想不到當年曾經統帥十萬大軍與金兵轉戰于江淮之間的民族英雄。因不受當權者的歡迎,被調到杭州,又與主和派不合,被排擠棄置不用,老來晚景悲慘到如此地步,看來連吃粥都成問題! 「她又舉例說,大軍閥吳佩孚,曾被直系的軍政首腦大總統曹錕引為心腹,倚為長城,當他在河南洛陽做五十壽誕時,各省份軍都到那裡向他拜夀,尊為大帥。正所謂『天子華旗分一半,八方風雨會中州』。曾幾何時,北伐一戰,吳軍全部崩潰,從此一蹶不振。下野後,迫于生計,到處奔波。靠同事、朋友幫助過活,成為大號的乞丐。當年她在四川劍閣的巴山道上,見他坐在山轎上,已是天涯倦客,頹然一老,不再有當年威震八方的氣概了!據說此老風塵僕僕,是到他盟友——四川軍閥劉湘處行乞,晚景悲涼! 「馬太太鄭重其事叮嚀我:『尤其現在,整個局勢烽煙遍地,雙方逐角中原,不知鹿死誰手!我估計不出三年,成王敗寇,立見分曉。這一批軍政人物,目前看來顯赫一時,好像前途如花似錦,但都只不過海市蜃樓、曇花一現而已。假如你嫁給這樣人物,豈不是等於孤魂隨野鬼嗎?』」 李麗蘭淒然說道;「我與馬太太朝夕相處,約有半個月。後期,她服了『生脈散』,這是古代宮廷禦方秘制的。歷代皇帝、後妃,到了快死的時候,心力衰竭,多服此藥。清代乾隆、慈禧,臨終時也曾服它,但都挽救不了他們的垂危性命。馬太太在世的最後一天,似乎知道自己的死期已到,突然長歎一聲,念出明初江南才子孫賁臨死前寫的兩句詩:『黃果無客舍,今夜宿誰家?』到了傍晚,夕陽銜山時,她便與世長辭了!馬太太死後,我把她安葬在揚州北郊蜀岡的禪智寺附近,那裡山清水秀,風光優美。」 程科長聽到這裡,驚歎道:「好呀,麗蘭!你把她葬在蜀岡,真是得其所啊!蜀岡是揚州名勝,唐朝詩人張祜詩中曾說:『人生又合揚州死,禪智山花好墓田』,你作為她的女兒能夠替她安排這樣好的歸宿,可以告慰你恩師在天之靈了!」 程科長想到馬太太臨終遺囑麗蘭選擇對象的話,有所感觸,不禁黯然寡歡,歎一口氣。 李麗蘭見程科長神色有異,便問道:「科座,你為什麼鬱鬱不樂?」 程科長被問,馬上級住沉思,答道:「我想到馬太太之死,不由淒然悲哀!」 李麗蘭頭枕沙發,半眯媚眼,微翹上唇,搖頭笑道:「貓哭老鼠假慈悲!其實你並不是為馬太太之死而傷感,而是為自己將來的前途而擔憂,怕當了野鬼又抓不住孤魂。」 一語破的,程科長驚愕地注視著李麗蘭,沒有發言。 李麗蘭安慰說:「經常留心政治,就能進退自如,何必杞人憂天呢!」 寥寥數語,顯示了李麗蘭絕頂聰明和政治遠見。她寓規勸於安慰之中,恰到好處。程科長不禁擊節稱讚,脫口而出:「沈子良這個金龜婿,不知幾生修到了如此豔福!」 李麗蘭笑道:「管他真龜假龜,豔福不豔福,都不是你的,何必操心!你是名利中人,懂得什麼風流韻事,還是少管閒事吧。」她懶洋洋斜倚在沙發椅上,漫不經心地玩弄著指甲上的寇丹,隨口念出李白寫的《春夜宴桃李園》序中的句子,「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抑揚頓挫,音韻清越。 這是情的挑撥,愛的呼喚。程科長被撩得魂搖魄蕩,正要發作,想不到李麗蘭倏然而起,笑道:「對不起把客人餓壞了,我上午的任務完成了,該吃飯了!」 程科長這時有點按捺不住,笑說:「我肚子倒不餓,只是……」話音未落,李麗蘭已經按住電鈕,他立即咽住下半截話,危然正坐。 外面條房聞到鈴聲,開門進來。這個茶房年約四十左右,笑容可掬。他恭維地問李麗蘭說:「程太太,有何吩咐?」 「你可準備開飯。」 「好,一切都備好了!」 程科長感到奇怪,笑問李麗蘭:「茶房為什麼稱呼你程太太?」 李麗蘭頑皮地答道:「管他性程姓沈,這都無傷大雅。老實告訴你吧,這是狐假虎威,周圍百里之內,誰不知道有個鼎鼎大名的程科長?在這種公共場所,沈經理是吃不開的,所以借用一下。不過真的還是真的,假的畢竟假的,不要貪圖便宜,暗自高興。『程太太』三字掛在你鼻子上也掛不住的。」 一句話,引得程科長哈哈大笑。 這時,那位茶房帶著兩個茶役進來,從蒸籠裡端下菜饌,動作熟練地張羅著,不消十分鐘,午餐就安排好了。他們便辭退而去。 午餐豐盛又可口。 席間,李麗蘭笑對程科長說:「午餐簡慢得很,請科座諸多原諒。」 程科長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麗蘭接口道:你是文人雅士,當然意在於山水之間。」 一句話把程科長風月之念輕巧地推開。一頓午餐,李麗蘭圓熟地應付,使程科長無隙可乘。 飯後,茶房進來,把杯盤撤走,房間裡馬上又恢復常態。 吃過蘋果,李麗蘭請程科長到衛生間洗澡,程科長未便推辭。當他浴罷出來,李麗蘭已不在房裡,而且臥房的門下了鎖,只見桌上放著一張紙條,寫道: 慈航: 談了整個上午,深恐科座過度疲勞,請午睡片刻。下午任務繁多,惟恐節目安排不下,看來當繼之以夜,希養精蓄銳,勿負鄙意。 麗蘭 程科長一直把玩這張紙條,字跡清秀,意味深長,雖寥寥幾句,但字字句句都耐人推敲,愈想念有意思,愈嚼愈有味道,他感到春意惱人。由於興奮過度,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好久才朦朧入睡。 醒來的,已是下午兩點了。他剛漱洗完畢,只聽房鎖哢嚓一聲,李麗蘭笑盈盈地姍姍而來,一見面就問:「科座,午睡了沒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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