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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海倫的金色眉毛困惑地皺起。

  「你不跟我們一起去,是嗎?」

  「我的穿著不是很恰當呢。」布魯諾提出微弱無力的異議。

  「噢,船上有很多防水衣呀。」安說。

  他們必須在碼頭上乘坐小舟。蓋伊和布魯諾有禮但頑固地爭吵著誰該划船,直到海倫建議他們兩個都劃才罷手。蓋伊用力地劃著,布魯諾坐在他身旁的橫撐上,小心地配合著他的節奏。蓋伊感覺得出布魯諾古怪的興奮之情在他們劃近印度號時漸漸爬升。布魯諾的帽子被吹落兩次,最後他起身,當著大家的面把帽子一甩,丟進海裡。

  「反正我討厭帽子!」他一邊瞥了一眼蓋伊一邊說。

  布魯諾不願穿上防水衣,但浪花時常濺上駕駛室。風勢太強了,無法升起船帆。印度號由巴伯駕駛,在引擎的動力下駛進了海灣。

  「敬蓋伊!」布魯諾大喊著,但聲音中帶著怪異的壓抑而且發音不清,蓋伊從這天早上他一開口說話時就注意到這情形了。「恭喜,致敬!」他突然猛灌一口有漂亮水果綴飾的銀扁瓶內的酒,又把扁瓶送到安面前。他就像某個抓不准適當時間拍子啟動的強力笨機器一樣。「拿破崙白蘭地,五星級的。」

  安婉拒了,但海倫已經覺得冷,她喝了些,巴伯也喝了。在防水布下,蓋伊握住安戴著手套的手,試著不去想任何事,不想布魯諾,不想阿爾伯塔,不想海。他無法忍受看著正在鼓勵布魯諾的海倫,也無法忍受看著巴伯因掌舵而正視前方時,臉上露出略微靦腆的禮貌性笑容。

  「有人知道《朦朦朧朧的露水》這首歌嗎?」

  布魯諾邊問邊挑剔地拂去袖子上的水沫。喝了銀扁瓶中的酒之後,他酒醉的情況更明顯了。布魯諾陷入狼狽窘境,因為沒有人要再喝他特別選定的酒,也因為沒有人要唱歌。海倫說《朦朦朧朧的露水》這首歌很沉悶,這也令他難堪。他愛死了《朦朦朧朧的露水》這首歌,他要唱歌、大叫或是做「某件事」。他們還有什麼時候能再像這樣齊聚一堂呢?他和蓋伊、安、海倫、以及蓋伊的朋友。他蜷縮在角落的座位上,環顧他身旁的人,也看著在滾滾海浪後面忽隱忽現的細弱水平線,看著他們身後逐漸變小的陸地。他試著看看桅竿頂端的燕尾旗,但桅竿搖來晃去的,使他暈頭轉向。

  「蓋伊和我以後要像個魚膠球般環繞世界,把世界用絲帶綁起來!」

  他大聲宣示,但沒有人注意他說的話。

  海倫正在跟安說話,兩手做成球形的手勢,而蓋伊則正在向巴伯解釋汽車的事。布魯諾注意到,蓋伊彎下身來時,他額頭上的皺紋看起來更深,眼神也跟以前一樣哀傷。

  「你什麼都不知道!」布魯諾搖著蓋伊的手臂。「你今天一定要這麼嚴肅嗎?」

  海倫開始說著一些蓋伊總是很嚴肅的話,布魯諾大聲喝止她,因為她根本對蓋伊表現嚴肅的情形或原因一概不知。布魯諾又拿出扁瓶來。

  但安依然不想喝,蓋伊也不想喝。

  「我是特別給你帶來的,蓋伊。我以為你會喜歡。」布魯諾感到傷心地說。

  「喝一點嘛,蓋伊。」安說。

  蓋伊接過扁瓶,喝了一點酒。

  「敬蓋伊!天才,朋友及夥伴!」布魯諾說完,就跟著也喝了酒。「蓋伊真是個天才。你們大家都明白這一點嗎?」

  他環顧每一個人,突然想罵他們全是一群笨蛋。

  「當然囉。」巴伯欣然同意地說。

  「因你是蓋伊的老友,」布魯諾揚起扁瓶,「我也向你致敬!」

  「謝謝。認識很久的朋友,最久的一個。」

  「多久?」布魯諾語帶挑釁。

  巴伯瞥一眼蓋伊,笑著說:「十年左右。」

  布魯諾眉頭一皺,說:「我已經認識蓋伊一輩子了,」他柔聲說著,帶著脅迫意味。「問他好了。」

  蓋伊感到安的手在他緊握下扭動,他看到布魯諾在嗤嗤竊笑,卻不知道該作何解釋。汗水使他的額頭發冷,他身上的每一絲鎮靜都流失了,正如往常的情形一樣。他為什麼總是認為他忍受得了布魯諾,因而再多給他一次機會呢?

  「你就跟他說我是你最親密的朋友呀,蓋伊。」

  「沒錯呀。」蓋伊說。

  他意識到安淡淡的緊張微笑,也意識到她的沉默。她現在不是知道一切了嗎?她不是只在等下一刻他跟布魯諾會脫口說出一切嗎?突然這就像星期五那天下午在咖啡廳,他覺得他已經告訴安他將要去做的一切事情的時刻一樣。他記得他就要告訴她了,但有項事實他並未一五一十地說出來,那就是布魯諾不斷奉承他,這似乎是嚴厲叱責他為何拖延計劃的最後妙方。

  「我當然是瘋了!」布魯諾對正慢慢挪離他身旁座位的海倫大喊一聲。「瘋得可以接收整個世界,鞭策整個世界!任何認為我不會鞭策整個世界的人,我會私下跟他解決!」他大笑著,而依他所眼見,這大笑的動作只是使他身邊面露困惑愚蠢神情的人愣住,騙他們跟他一起大笑罷了。「猴子!」他愉悅地拋給他們這個字眼。

  「他是誰呀?」巴伯低聲問蓋伊。

  「蓋伊跟我都是超人!」布魯諾說。

  「你是個酒鬼超人。」海倫提出批評。

  「才不是呢!」布魯諾費勁地單膝而立。

  「查爾士,鎮靜下來!」

  安對他說,但臉上堆著笑容,布魯諾只是報以露齒一笑。

  「我不容許她批評有關我喝酒的事!」

  「他在說什麼呀?」海倫質問。「你們兩個在股市賺了一大筆錢是嗎?」

  「股市,屁——!」布魯諾住口,想到了他父親。「咿——呵!我是個得州人!你曾在梅特嘉夫坐過旋轉木馬嗎,蓋伊?」

  蓋伊的兩腳在身下突然抽動一下,但他並未起身,也並未看著布魯諾。

  「好啦,我會坐下。」布魯諾對他說。「但你令我大失所望,你令我非常失望!」

  布魯諾搖搖空了的扁瓶,然後以投高吊球方式把它丟下船去。

  「他在哭呢。」海倫說。

  布魯諾站起身,步出駕駛艙,走上甲板,他要漫步離他們所有的人遠遠的,甚至離蓋伊遠遠的。

  「他要去哪裡?」安問。

  「隨他去。」蓋伊低聲說完,想要點燃一根煙。

  後來有一陣落水聲,蓋伊便知道是布魯諾掉下船去了。蓋伊在大家開口之前便已沖出了駕駛艙。

  蓋伊跑到船尾,一邊想脫掉外套。他感到後面有人捉住他的手臂,他一轉身就一拳打在巴伯的臉上,隨後一個縱身跳離了甲板。後來人聲和搖晃感停息,在他的軀體開始升出水面之前,是一段令人痛苦的寂靜時刻。他動作遲緩地脫去外衣,仿佛海水非常酷冷,事實上只是痛苦已經冰凍了他。他高高躍起水面,看到布魯諾的頭在不可思議的遠處,像個生滿青苔,半沒人水中的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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