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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從她斜向對他迅速瞥一眼的動作中,他知道她不相信他的話。她大概以為他跟布魯諾打架是要阻止他吧。她大概深以他為榮吧!永遠一定要有這層他根本不想要的保護嗎?一切對他而言一定永遠是這麼順利嗎?但安不會為此滿足的。她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到這個話題,直到他告訴她實情,他知道的。

  這天晚上,蓋伊升起今年的第一個爐火,他們新家中的第一個爐火。安頭枕著一個鬆軟的枕頭,橫躺在長爐石之上。空氣中帶著秋日淡淡鄉愁的寒意,在蓋伊身上填滿憂愁和永無休止的精力。這股精力不像他青年時代的秋日精力一樣輕快,而是墊在激昂和絕望情緒之下,仿佛他的人生正急轉直下,而這可能就是他最後衝刺的機會了。他無懼于橫亙在前方的阻礙,不就是他人生正急轉直下的最佳證明嗎?哲拉德知道他跟布魯諾在火車上相識,現在他猜不出來嗎?他不會在某天,某夜,在他胖胖的手指把雪茄舉到嘴邊的某個片刻中恍然大悟嗎?哲拉德和警方,他們在等什麼呢?有時候他有種感覺,哲拉德是要收齊每一種最微小的有利事實,每一丁點不利於他們兩人的證據,然後猝然加諸他們身上,摧毀他們。但無論他們如何摧毀他,蓋伊心想,他們也無法摧毀他的建築物。他再次感到精神與肉體,甚至與心智隔離的奇異寂寞感。

  但假定他跟布魯諾的秘密永遠不被發現呢?有時候他仍對他所做之事感到恐懼,有時候意志消沉到極點,但同時他也感到這個秘密具有神奇的不可侵犯性。也許,他心想,這是他不怕哲拉德或警方的原因,因為他仍相信其不可侵犯性。截至目前,在他們犯了許多疏失之後,在布魯諾說出許多暗示之後,如果尚無人猜到他們的秘密,那麼不就表示它更加牢不可破嗎?

  安已睡著。他盯著她平滑的額頭曲線,在爐火照射下,蒼白得發出銀光,接著他在她額頭前低下頭,吻了她一下,力道很輕,因此不會吵醒她。他內心中的疼痛自行轉化成了字句:「我原諒你。」

  他要安說出這句話,除了安之外,不要別人說。

  在他心中的天平,負載他的罪的這一邊無可救藥地壓垂下來,超過了天平的測量範圍,然而在天平的另一邊,他又同樣無可救藥地不斷丟進自衛的極輕重量。他是在自衛的情況下犯下罪行的,他這麼想。但他遊移不定要不要完全相信這個說法。如果他相信他體內完全充滿邪惡,他也不得不相信得以表達它的自然強烈衝動了。因此有時候他發現自己在懷疑,他是否可能以某種方式深以他的罪行為樂,從中獲得某種原始的滿足感——不然一個人怎麼能真正瞭解得出,如果不是為了殺戮行為中某項原始的樂趣,人類怎會持續的容忍戰爭,戰事一起時又對戰爭有終年不斷的熱忱呢?——而且因為這種滿心懷疑的情形出現得如此頻繁,他便承認他從罪行中獲得了快樂與滿足。

  § 43

  地方檢察官菲爾·豪蘭,潔淨瘦削,輪廓分明,和哲拉德的毛茸茸一樣顯眼,正透過煙霧寬容地露出笑容。

  「你為什麼不放過那孩子呢?這起初是個切入點,我承認。我們也在他的朋友之中徹底搜索過了。結果什麼都沒查到。哲拉德,你不能以人格為由就逮人呀。」

  哲拉德再蹺起腿,自發性地露出親切的笑容。這是他的決定性時刻。他坐在這裡,以在其他小場面中同樣的方式微笑,這增加了他的滿足感。

  豪蘭用指尖把一張打好字的紙推到書桌邊。

  「如果你有興趣,這裡有新的十二個人名。故山繆先生的朋友們經由保險公司提供給我們的。」

  豪蘭的語氣平靜、無趣,哲拉德也知道他的無趣是特別裝出來的,因為身為地方檢察官,在他之下有上千百個人任他差遣,可以把更好的網撒得更遠。

  「你可以把它們撕了。」哲拉德說。

  豪蘭以微笑掩飾驚訝,但他藏不住深暗圓睜的眼睛中陡生的好奇心。

  「我猜想你已經逮到你的犯人了。當然是查爾士·布魯諾囉。」

  「當然。」哲拉德嗤嗤笑著。「只不過我是因為另一宗謀殺案違到他的。」

  「只有一宗嗎?你一直說他有能力幹下四五宗案子的。」

  「我從來沒這麼說喔。」哲拉德平靜地加以否認。

  他正平抽出許多紙張,在膝上把它們像信件般折成三折。

  「是誰?」

  「好奇嗎?你不知道?」

  哲拉德咬著雪茄一笑,把一張直背椅更拉近他身邊,開始將紙張放在座位上。無論紙張有多少,他從不使用豪蘭的書桌,而豪蘭知道現在也不必費心叫他使用書桌。豪蘭于公於私都不喜歡他,哲拉德知道。豪蘭譴責他不與警方合作,警方也從未表現絲毫合作之意,但在警方的重重阻礙下,哲拉德這十年來破解的案件數目之多,令人咋舌,這些案件警方根本理不出頭緒。

  豪蘭起身,慢慢地跨著細瘦的長腿,大步走向哲拉德,然後又鬧蕩回去,靠在他的書桌前。

  「但這一切有使這件案子有點眉目嗎?」

  「警方的問題在於它單向的思考模式,」哲拉德發表意見說,「這件案子和其他許多案件一樣,必須採取雙向思考模式,不用雙向思考的方式,就無法破案。」

  「誰幹的,什麼時候下的手?」豪蘭歎了口氣。

  「聽說過蓋伊·漢茲嗎?」

  「當然聽過。我們上星期審訊過他了。」

  「他的妻子,去年六月十一號在得州梅特嘉夫,被掐死的,記得嗎?警方還沒破案。」

  「查爾士·布魯諾幹的?」豪蘭皺起眉頭。

  「你知道查爾士·布魯諾和蓋伊·漢茲在六月一日搭乘南下的同一輛火車嗎?就在漢茲的太太被殺的前十天。現在,你從這一點推想到什麼?」

  「你是說他們在今年六月之前就彼此認識了?」

  「不,我的意思是說他們彼此是在火車上相識的。你能把其餘的部分湊在一起嗎?我給你的是連鎖環中欠缺的一環。」

  地方檢察官微微一笑。

  「你是說查爾士·布魯諾殺了蓋伊·漢茲的妻子。」

  「正是如此。」

  哲拉德把紙張都擺好了,便抬起頭來。

  「下一個問題是,我的證據是什麼呢?就在這兒啦!你要的一切證據。」

  他以手勢指向層疊如接龍中的紙牌般的一長排紙張。

  「從下層往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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