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地下人 | 上頁 下頁 | |
一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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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看你的執照嗎?」 我把證件拿給他看。 「啊,我大概能幫你忙。」 他摹然轉過身去,在樹叢間沿著一條轍痕累累的小徑往前走,我在後面緊跟。我腳下的樹葉幹得很,走在上面好似踏在早餐的玉米穀片上一樣。 我們來到樹叢間的一塊空地。原本拱罩著這塊地的高大楓樹有一截已經被燒掉了,焦黑的樹幹以及樹後面的灌木還在冒煙。 這塊空地的中心附近,有個直徑大約三四尺的洞。洞旁有一堆土和石頭,上面直直立著一把鏟子,土堆的一旁,則有一個尖頭鋤擺在地上,它鋒利的尖頂好似蘸上了深紅色的漆。我強迫自己低下頭去看那個洞。 洞不深,一個男人的屍體像個胚胎般蟋曲在裡面,臉部朝上。我認出他紅白條紋相間的運動衫,那已經成了他入殮時的禮服。雖然泥土塞滿了他張開的嘴,又黏附在他眼睛上,我仍認出那就是史丹·卜賀。我說那就是他。 那個大個子默默站著。 「你知道他在這裡做什麼嗎?」 「我不知道。不過我相信這塊地屬他家的農場。你還沒有跟我說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是森林服務處的人。我叫做喬·凱西,在這裡想找出起火的原因。不過,」他有意加上一句,「我想我已經找到了火源了。火好像就在這塊地附近突然燒起來的。我找到『這個』,就在那裡找到的。」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離我們站立所在的幾呎遠處,有一塊燒過的地面,地上插著一個黃色的塑膠牌子。隨後他又取出一個小鋁盒,打開盒子,裡面只有一根燒到一半的小雪茄。 「卜賀先生抽這種雪茄嗎?」 「今天早上我看到他抽。你或許會在他的衣服裡找到包裝盒。」 「大概吧,本來我不想在驗屍官看到他之前動他的,不過,看來我必須這麼做了。」 他斜眼朝山上的烈火望去。穿過樹林看去,那團火像是一個走錯了地方的落日,熊熊燃燒。救火人員雖然備有水車和推土機,但他們黑色的身影顯得既渺小又徒勞。往左面看,火已經越過了山脊,正猛然撲下山來,有如濃酸一般吞噬掉乾枯的樹叢。濃煙在火團前面飄開,散過整個聖德瑞莎市,朝海上飄去。 喬·凱西拿起鏟子,開始把泥土往洞裡堆,嘴上一面說:「我不喜歡把一個人埋上兩次,可是總比讓他燒焦要好;火又回頭往這兒燒過來了。」 「你發現他的時候,他是被埋起來的?」 「役錯。不過不管是誰把他埋下去的,都沒有把他遮掩得很好。我是先找到這根鏟子跟那把有血跡的鋤頭,然後才找到這個被埋起來的洞,洞的四周都是鬆土,所以我就開始挖。我不知道我會挖到什麼,不過我當時就有個預感,大概會是一個腦袋開花的人。」 喬·凱西的動作很快。泥土蓋住了史丹的條紋運動衫,也蓋住了他朝上受辱的臉。喬·凱西轉過頭來對我說:「你剛才提到,你在找好幾個人。其他都是些什麼人?」 「這死者的小孩是一個,另外還有個金髮女孩跟他在一起。」 「我也聽說了。你能不能形容她的模樣?」 「藍眼睛,五呎六吋高,一百一十五磅重,十八歲左右。卜賀先生的遺孀可以形容得更詳細。她現在正在農場的宅子裡。」 「你的車在哪裡?我是搭消防車上來的。」 我告訴他,我是史丹的母親用她的貨車帶上來的,還告訴他她正在木屋裡。喬·凱西停下鏟土的動作,他的臉冒著汗,有點疑惑的樣子。 「她在那裡幹什麼?」 「休息。」 「看來,我們得去打斷她的休息了。」 在更高於那片樹林的地方,那些還沒燒到的樹叢間,火勢已經大到跟樹一般高。熱氣一陣陣湧動,感覺像是動物溫熱的呼吸。 我們從那裡跑開,喬·凱西帶著鏟子,我帶著有血的鋤頭。等我們到了木屋門口,我才感到這把鋤頭好重。我把鋤頭丟下,進屋之前先敲了門。 卜賀太大驚得坐了起來,滿臉通紅。睡意還在她的眼裡,連聲音也都濃濃濁濁的:「很抱歉,我剛才一定打了個盹,可是我做了一個好甜的夢。我們——我們就是在這裡度蜜月的,你知道,就在這木屋裡。那時候在打仗,戰爭才開始,根本不可能出門旅行。我夢到我還在度蜜月,那些不好的事都還沒有發生。」 她半夢半醒的眼眸聚焦到我臉上,看到了禍事再度發生的徵兆——我隱藏不了;然後她看到手上拿著鏟子的喬·凱西。他看來像個巨大的挖墳人,站在門口擋住了光線。 卜賀太太那種幹練、冷靜、很能自持的典型表情,被逼得又回到她臉上。她倏然站起身子,幾乎失衡跌倒。 「凱西先生?你是凱西先生,對不對?發生什麼事情了?」 「夫人,我們找到您兒子了。」 「他在哪裡?我要跟他講話。」 喬·凱西尷尬地說:「夫人,恐怕這不可能。」 「為什麼?他又跑到哪裡去了,是不是?」 喬·凱西求助似地望了我一眼。卜賀太太朝他走過去。 「你拿這鏟子幹什麼?這是我的鏟子,不是嗎?」 「夫人,我不知道。」 她從他的手裡把鏟子拿過來。 「我很肯定是我的。這是我去年春天買來自己用的。你是從哪裡拿來的,從我的園丁那兒?」 「我在那邊的樹叢裡找到的。」 喬·凱西朝那個方向打了個手勢。 「這東西怎麼會跑到那裡去呢?」 喬·凱西張開嘴巴,又鬧了起來。他既不願又不敢告訴她說史丹已經死了。我靠近她,告訴她她兒子被人殺了,可能是被鋤頭刺死的。 我走到門外,把尖頭鋤拿給她看。 「這鋤頭也是你的嗎?」 她呆呆地看了看,說:「是,我想是我的。」 她的聲音低沉而單調,幾乎像在耳語。她轉過身子,開始朝著那些正在燃燒的樹叢跑過去,她的高跟馬靴讓她摔了一跤。喬·凱西像只熊追在她後頭,又快又笨重。他抱住她的腰,把她抱離地面,轉身離開靠火的方向。 她又踢又喊:「讓我過去!我要我的兒子!」 「夫人,他現在被埋在地下的一個洞裡,現在不可能進得去,誰都不可能進得去。可是他的身體不會被燒到,在地下很安全的。」 她在他的雙臂裡扭來扭去,還去打他的臉。他把她放下來,她跌坐在褐色的雜草堆裡,一邊拍打地面,一邊哭喊著要她的兒子。 我在她身旁跪下來,勸她站起來跟我們走。我們成一縱列走下小徑,由喬·凱西帶頭,卜賀太太夾在我們中間。我緊跟在她後面,以防她想做傻事,像縱身跳下峭壁什麼的。而她只是被動地低著頭,像個被押在衛兵中間的囚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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