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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第十五章 新的事實

  拜啟 東京的秋空雲需沉沉,竟日不
  開。從我房間窗口,能看見即將通車的地
  下鐵工程高高的腳手架,聳立在灰色的雲
  天之中。時交初冬,涼風吹拂著街樹枝頭。
  為設置宗市的靈牌,我在屋角擺了一張桌
  子,蒙上白布。宗市就在我寫這封信的便
  箋旁,已變成寫在二十來公分長的白茬木
  片上的名字……

  木田先生,我沒有拜見先生就返回了
  東京。本打算從水潟動身之前,跟先生再
  談一次。我對同去火葬場的時任先生也說
  過,想拜見先生之後再走,但不知為什麼
  卻這麼就回來了。看著丈夫的軀體從那山
  上蜜橘田層層的火葬場化為硝煙飄散,我
  不禁傖然涕下。城市上空,工廠煙囪裡冒
  出的濃煙黑壓壓一片,把我丈夫的淡淡青
  煙逐漸吞沒。我眺望著,恨不能立即逃離
  這個水潟。我是沉浸在淒淒感傷的心情裡
  回來的。

  水田先生,
  在先生注視我的眼睛深處時,您有一
  種對我懷疑的目光。它總使我感到痛苦。今
  天,在這裡,我把一切都告訴先生,希望
  會解除先生那種深深的疑惑。

  我丈夫乘10月衛日的夜車從東京出
  發,確於2日抵達水漏市。他從那裡給我
  寄了三張明信片。我在14日第一次投書貴
  地,後來於19日前往水潟。當時曾勞駕木
  田先生到車站迎接。一下車,先生就問了
  我兩個問題:我丈夫帶的榮次郎糖是不是
  我給帶的?我是不是使用伽南香水?刹那
  間,我想起了阿久津,因為在我對阿久津
  的記憶中,不,在我的心中,有伽南香水
  和榮次郎糖。

  阿久津這個人是在我丈夫從年輕時就
  承蒙照顧並稱之為老師的寺野井律師的事
  務所裡工作的。我是和宗市結婚之後才認
  識寺野井先生和阿久津的。阿久津在寺野
  井事務所裡也是資格最老的,年歲又大,所
  以分配他什麼工作時,寺野井先生總是親
  切地招呼:「喂,你……」我丈夫跟這個阿
  久津沒見過面。現在想來,或許我丈夫早
  就覺察到他和阿久津日後必將成仇為敵。
  結婚以後,我丈夫就不怎麼到寺野井事務
  所露面了。婚後不久的一天,阿久津登門
  來訪。那天恰好我丈夫去保健所了,不在
  家裡。阿久津是拿著紅盒裝的糖作禮品到
  我們公寓來的。我以為他是為了事務所的
  工作來找我丈夫,但看看表。情,卻不是那
  麼回事。他裝作無意中隨便來的。突然,阿
  久津外我說什麼「我愛你,見到你以後,就
  不想跟任何女人結婚了。在這個世界上沒
  有使我如此思戀的女性」。快五十歲了,偌
  大年紀竟喋喋不休地說些簡直像年輕人的
  話。我覺得脊樑冷森森發冷。我想他是在開
  玩笑吧,就只當沒聽見。不料,他猛然湊
  了過來,把手帕捂在我的臉上。一瞬間,我
  聞到一股不可名狀的伽南香味兒。我仿佛
  感到神志恍惚,渾身無力,想要嘔吐似的,
  頹然坐下了。阿久津卑鄙無恥地使用了麻
  醉藥。後來……過了一個來小時,我全明
  白了。從那天起我就變了一個人。在那以
  前,正像丈夫所喜歡的那樣,我是個瘋丫
  頭,性格開朗,卻一下子變得連丈夫也覺
  得莫名其妙了。

  向丈夫坦白一切嗎?要是裝作若無其
  事能混過去,那當然好,可萬一心胸狹窄
  的丈夫從別處知道了,會怎麼樣呢?太可
  怕了……我心裡一天到晚思慮這件事,惶
  恐不安地打發日子。然而,天曉得是怎麼
  回事啊!我對阿久津提心吊膽的同時,竟
  又有點戀戀不捨。從那以後,他常來常住
  了。那時候,我們住在大森的公寓,阿久
  津便覷我丈夫值夜班時來。我讓他趕快走,
  他只是默不作聲,一動不動,然後就一個
  勁兒要求我。他一來總是帶著榮次郎糖作
  禮品。帶這種東西來,過後我無法向丈夫
  解釋,所以我在阿久津走了以後,不知多
  少次把那些糖扔進垃圾箱裡。可怕極了!阿
  久津根本不把宗市這位丈夫放在眼裡,他
  瞪著眼睛說:一看見我,眼裡就只有我,我
  背後的宗市就沒影兒了。他為什麼如此蠻
  橫,為什麼如此一廂情願地出現在我的面
  前並要求我?我提心吊膽,甚至想一死了
  之。可是,與此相反,我一掉進阿久津的
  陷阱裡,就像束手就擒的動物,光嘴上嚷
  嚷「我想死,我想死,殺了我吧。」

  水田先生,我想先生是知道的:在權
  威和暴力面前,女人身上有一顆動搖不定
  的異心。況且對我來說,反抗像阿久津那
  樣性格的男人,似乎連一丁點力量也沒有。
  所以唯有要麼死,要麼屈從。阿久津從第
  二次來過之後就幾乎是天天登門。我憎恨
  他,卻又總是把他放進屋裡。真叫人膽戰
  心驚!因為被公寓管理人和鄰居發覺了,弄
  得我抬不起頭來。再說,我仍然深深愛著
  丈夫。我終於忍受不了這種二重生活,為
  逃避阿久津,搬到了富阪二段。我們要改
  善生活,儘早過上能和丈夫天天在一起的
  日子。

  當然,宗市很討厭作保健醫,「想快點
  獨立」這句話經常掛在他的嘴上。但沒有
  資本的我們卻一籌莫展。遷居的事,誰也
  沒告訴,阿久津便漸漸疏遠了。

  這時候,寺野井先生委託宗市對水潟
  病作正式的調查。至於讓他一面調查怪病,
  一面畫東洋化工廠的示意圖,這件事他並
  沒有對我實說。我沒想過丈夫是以什麼條
  件不上班去水潟的。後來,時任先生調查
  了寺野井事務所和佐木川化學公司的背
  景,推測我丈夫可能是負有那種任務前往
  水潟。我現在覺得,這個推定一點都不錯。
  你問為什麼嗎?那就是因為他被阿久津殺
  害了,而且,阿久津也死了。

  殺害宗市的動機是由兩個因素構成
  的。反對炸工廠,對阿久津來說,我丈夫
  成了絆腳石。但在我看來,阿久津殺害我
  丈夫的主要動機,莫如說是為了我這個女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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