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柏林1888 | 上頁 下頁
四〇


  飄落的雪花漸濃漸密,就像那天在古堡廢墟和克拉拉初吻時一般,使林太郎幾欲瘋狂。他想用盡全身力氣擁抱她,別再說這些無聊的話,但是他的唇卻違反他的意志,仍斷斷續續吐露出冰冷的告發。

  「魯道夫上尉計劃一進玄關後就打發出來迎接的漢斯離開,正好他帶著給曼葛特將軍的信,於是用這個藉口叫漢斯去請將軍。當漢斯離開後,上尉打開玄關讓躲在一邊的你進來,沒有人影的大廳雕像背後很容易藏身。」

  克拉拉突然神情恐懼地凝視林太郎,胸口激烈起伏。林太郎剖析到這種程度,她似乎放棄辯駁了。

  「你得空跑上二樓,回到自己的房間,花了一些時間烘乾衣裳和鞋子,然後拿出手槍打開窗戶,先用圍巾包住手槍,向外面開第一槍,槍聲很小,可以假裝是伯爵遇害的槍聲。然後你再對著自己的房間開第二槍,同時尖聲驚叫,迅速藏起手槍,大概是藏在床上或其他的地方吧。」

  他的推理接近尾聲,他一邊詛咒自己說個不停,卻又不由自主地繼續說下去。

  「你這麼做,除了讓自己處在安全的立場外,還有一個目的拖延屍體被發現的時間。你引起騷動,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爭取到一些時間。然後大家想到伯爵的安全而趕往舊館那邊時,你又藉著密室構造而爭取到時間。事實上,我們在看到屍體之前,確實花了不少時間。」

  白雪飄落在克拉拉帽檐下露出的金髮上,融入發裡,消失不見。克拉拉真美,像幅畫似地楚楚動人佇立雪中。

  「你為什麼要爭取時間呢?首先,第一聲槍響既然是假裝伯爵被殺,如果馬上就發現屍體,傷口的血應該還在繼續流,而且還有體溫,因此愈晚發現屍體對你來說愈有利。當時我就覺得伯爵的屍體過度僵冷,不論如何,我們都被你矇騙過去了。」

  這時克拉拉微微張唇說:「你,好可怕!好可怕!」

  林太郎以為這是認罪,是承認他的告發屬實。這下子就連期望她粉碎自己說法的一縷希望也破滅了。

  「之後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你什麼也不用做,一切交由魯道夫上尉處理。上尉趁機把你藏起來的手槍帶到命案現場,假裝是在地上撿到的。鑰匙串也事先交給他,在剛破門而入,別人都注意屍體的時候,偷偷放回書桌上。這是很簡單的技巧。」

  林太郎沉默半晌,苦惱地凝視克拉拉。

  「克拉拉,我不想說這些,但我還是必須弄清楚不可。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警察……」

  「林太郎!」她突然出聲,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不是!我不是兇手!我不怪你這麼想,但是你錯了,我不是兇手!」

  「克拉拉,我很想相信你,如果能相信多好!可是對你不利的證據太多,你雖然跟我約好,但是一直沒有到圖書室來,我還以為我的冒失觸怒了你。還有安娜的事……」

  林太郎無法正視克拉拉,看到她含淚的眼眸,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雖然我是初次見她,但安娜的表現明顯怪異。你應該知道這和卡爾有關,可是你卻並未在意,也完全沒有察覺他們的幽會——這是你親口對我說的。如果這是真的,你的反應不是很奇怪嗎?如果是謊言,為什麼要撒謊呢?」

  克拉拉沒有回答,她絕望似地掩住臉。

  「你只顧著解決自己的問題,就算注意到安娜有異,也無餘力照顧。以你和安娜的親密交情來看,除此之外,還能怎麼解釋?」

  「可是,你錯了!我沒有殺害怕爵!」克拉拉啜泣不止,她那悲痛的聲音仿佛發自靈魂深處,但是林太郎找不到其他解釋,除非她是兇手,否則無法說明整個事件。

  「昨天我去質問岡本,我問他好幾次,是否有所隱瞞?是不是看到你了?他自始至終否認,但是他的臉色明顯不對,我想岡本潛進後院時一定看到了你。」

  克拉拉整個人靠在樹幹上哽咽著。林太郎繼續說道:「岡本感激你的幫忙,而且他恨伯爵,對殺害怕爵的人非但沒有敵意,反而由衷感激,何況他也知道你和我的關係,所以他怎麼都不肯鬆口。」

  林太郎滿眼血絲,凝視著克拉拉,抓住她的身體劇烈搖晃。

  「克拉拉,快回答我!你的動機究竟是什麼?是伯爵非禮了你,還是你對他有特別的仇恨?你是軍醫的養女,不曾說過自己的身世,或許其中有原因……」

  「林太郎!」克拉拉瘋狂地緊緊抱住林太郎。「求求你,和我一起逃吧!逃到遙遠的地方,德國以外的地方!求求你,和我一起逃吧!」

  林太郎的心都亂了。就算克拉拉是殺人兇手,那又怎麼樣?自己仍然深愛著她,當他意識到懷中克拉拉柔軟的軀體時,全身的血液沸騰,過去不曾感受到的激情和欲望在胸中像烈焰般直沖而上。心痛、絕望、陶醉、憧憬——

  逃吧!兩個人逃得遠遠的。是的,這對林太郎來說,也是一種逃亡,逃開軍務、家族、祖國和其他種種束縛,逃到愛與自由的世界。但為什麼不行呢?克拉拉殺了伯爵是件好事,這個眼眸清澄的聰明女人,不會是天生的殺人魔和蛇蠍毒婦……

  兩個人逃吧!逃到遙遠的國度。不是日本也不是德國,而是一個未知的國家。但為什麼不行呢?為什麼?

  林太郎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那令人憎惡的理性絞盡最後力量阻止他。或許不是理性,而是被束縛慣了的奴性。

  「不行,我沒有辦法!克拉拉!」他嘶聲低語,恨自己冷酷無情。「我做不到!」

  林太郎親吻克拉拉的額頭,然後放開她的身體,轉過身,緩步前行。雪花飛舞,融入他的眼簾。

  ——我做不到!

  這是他赤裸裸的靈魂告白,那有如身子被砍斷的痛苦,正是他的懺悔……

  他不記得走了多久,去了哪些地方。他渾身冒著酒臭,拖著泥雪滿布的身軀,如遊魂一般回到克羅斯塔街。他已沒有時間觀念。

  不論走到哪裡,他在飛舞的雪中都看到克拉拉的幻影。「一起逃吧!」這句話不斷在他耳畔響起,他瘋了似地一直念著: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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