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柏林1888 | 上頁 下頁
一〇


  她一看到林太郎他們,立刻擺出嫌惡的表情,在腳邊呸了一口口水。

  「你來幹什麼?」

  她粗糙的手指指著岡本修治。

  「大清早就想把我女兒……」

  「伯母!」愛麗絲泫然欲泣地打斷她的話。「貝妲昨晚就很不舒服,這位是醫生。」

  「醫生?」

  貝妲的母親轉眼盯著林太郎手上的黑皮包。

  「他是岡本先生的朋友,你讓貝妲給他看看吧,不要錢的。」

  老婦嘴裡念念有詞地嘀咕著,她吸了吸鼻涕,拿出鑰匙開門。一進門就是廚房,熏黑的磚灶和粗糙的桌子映入眼簾。突出的屋樑斜向窗邊,仿佛要頂住腦袋。林太郎突然有種難耐的感覺,愛麗絲的生活大概也和這裡差不多。

  「貝妲,你還在睡啊?」

  老婦語帶怒氣,也有些擔心地走向里間的門,那扇門緊緊閉著。

  「唉呀!這孩子從裡面反鎖,這可怎麼辦啊。貝妲,是媽媽,快點開門!」

  那時,岡本早已變了臉色沖向房門。他把老婦推開,用身體猛烈推撞兩三下,老舊的門很快就被撞開了。

  沖進房中的岡本修治,立刻呆在當場,老婦發出金屬摩擦般尖銳的慘叫,愛麗絲則臉色蒼白地抱住林太郎。

  貝妲的身子懸在窗邊的床畔——從天花板梁上垂下的繩子緊緊纏在她纖細的脖子上,她的腳邊有張簡陋的椅子,翻倒在地板上。

  岡本無聲嘶喊,緊抱著貝妲已經冰冷的身體。她的母親搖搖晃晃地跌坐在地板上,圓睜著眼用力地喘息,接著發瘋似地扭曲著身體嚎啕大哭起來。愛麗絲把臉埋在林太郎的胸前,不停地發抖。

  突然,林太郎背後也傳出驚叫聲,身穿髒衣系著圍裙的肥胖婦人正窺伺屋內,雙手按在張大的嘴上。大概是同樓的鄰居,聽到吵鬧聲跑過來看。她急忙在胸前劃個十字,連滾帶爬地奔下樓去。

  岡本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人般,動作僵硬地扶起翻倒的椅子,站在上面,把貝妲的屍體卸下來。林太郎輕輕推開愛麗絲,協助岡本。

  兩人把貝妲的屍體搬到床上。床上沒有睡過的痕跡,但是床單有一點亂,大概是貝妲死前曾趴在床上哭泣吧。

  身體已經完全冰冷,而且相當僵硬。林太郎判斷大概是在昨天晚上死的。

  岡本修治合上貝妲的眼睛,親吻她的額頭,拿起死者的右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然後,他突然像著魔似地盯著那只手,那只蒼白變色的手腕上有著抓傷的傷痕。

  不久,岡本放下貝妲的手,夢遊似地搖搖晃晃站起來,走到牆邊的小桌,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杓。大概是打算去取那沒有能及時澆在臨終死者身上的死水吧——林太郎對他的舉止略感不安。這時,岡本突然停下伸出的手,凝視著桌面。

  桌上放著一張絲帕,帕中包著幾枚金幣。這東西和貧窮的家庭極不搭調,岡本浮現異樣的表情。

  就在此時,原先一直嚎啕大哭的貝妲母親,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是你!是你殺了我女兒!」

  她從地板上坐了起來,伸出顫抖的手,想攫住岡本。

  「都是你這只黃色猴子多管閒事,貝妲本來可以很幸福的,住漂亮的房子,穿漂亮的衣服,享受美食,伯爵他……」

  「伯爵?」岡本修治表情僵硬,只有眼睛血絲密佈。「你說的是誰?」

  「你別裝蒜!你就是吃醋,一直纏著我女兒……」

  「伯爵到底是誰?」

  這回換到他逼問對方。老婦尖聲咆哮:「來吧!你乾脆連我也殺了!貝妲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岡本君。」

  林太郎受不了,挺身擋在他們中間。貝妲的母親情緒發洩完畢,又蹲在地板上抽泣。這時,林太郎發現桌下有個揉成一團的紙片,他若無其事地撿起來,攤平在桌上,看著上面的字句。

  親愛的修治: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狼狗團長連媽媽都買通了,要把我弄成B——伯爵的……

  信寫到這裡就斷了,最後的地方寫著Craf v.B,好像還要繼續寫下去,但因為某個理由中斷了。或許是原來就只想簡略記載為B——?林太郎無從得知。

  當他看到這段文字的瞬間,心想糟糕,這個東西最好別讓岡本看到。正當他想藏起紙片時,岡本已經兩眼冒火地奪了過去。

  更糟的是,不知何時站在林太郎背後的愛麗絲也看到這張紙條,她毫無心眼地嘀咕著:「B……貝倫海姆伯爵……」

  無意中再度聽到這個名字,林太郎大吃一驚。

  「貝倫海姆?就是那個外交部的貝倫海姆伯爵嗎?」

  岡本咬牙切齒地追問愛麗絲。這時,她也感覺事情不對。

  「我不知道,或許另外有……」

  「愛麗絲,回答我!你應該知道的,貝倫海姆是不是向貝姐求愛?」

  面對岡本氣勢洶洶的詢問,愛麗絲畏畏縮縮地回答說:「我只是在劇院看過伯爵幾次,他只和團長說話,也沒做什麼……」

  「果然不錯。」

  岡本修治恨恨地說。他的口氣讓林太郎感到憂心。

  「我真的不知道確實的情形,只聽說伯爵愛玩女人。」愛麗絲的辯解簡直是火上加油。

  「這件事我也常聽說,貝倫海姆伯爵已經厭倦了高尚的貴婦,想嘗一點兒新鮮的口味。難道這新鮮的口味就是……」岡本臉頰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動,他轉向貝妲的母親:「你想出賣自己的女兒,是不是?」

  「我為女兒的幸福著想,不是理所常然的嗎?」老婦發火怒吼:「你又對她做了什麼?只會說些甜言蜜語,你真心為她想過嗎?這樣的生活我們已經受夠了,何況,誰知道你什麼時候就會一走了之?」

  岡本臉上的怒氣突然急速消退,變成像死人般蒼白。他單手撐在桌上,低聲說道:「難道你沒有年輕過?沒有經歷過就算餓著肚皮,說說情話也覺得幸福的時代嗎?」

  憔悴的女人暫時沉默下來,她吸著鼻涕嘀咕著:「如果餓死了,還談什麼戀愛,說什麼情話?」

  林太郎輕輕歎氣。老實說,他恨不得能立刻離開這個地方。愛麗絲還靠在他肩上,啜泣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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