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赤川次郎 > 提線木偶陷阱 | 上頁 下頁 | |
| 二三 | |
|
|
|
|
林隆春首次承認自己身上有癌的徵兆,不過是三個月前的事。食欲減退,胃部鈍痛。癌的可怕,以及必須緊急處置的事,他比誰都清楚。於是立刻接受檢查,結果一目了然,惡魔已經在他的肉體之中擴散。他自己判斷,不可能動手術了。他曉得自己只有幾個月的命。 林隆春立即辭退外科主衽的職位,放下手術刀。他怕萬一在手術過程中發生激痛,就會危害病人的性命。當他離開外科病大樓,搬進處理資料的事務大樓時,許多醫生和護士在目送他,其中不乏流淚者。他患癌症的事,早已傳遍整個病院。他在資料室裹儘量整理自己的大部分手術例子和臨床個案,以期多留一些記錄給後人參考。 已經過了兩個月。林隆春覺得自己陷入軟弱無力的狀態。不是怕死,他對死亡太過熟悉了,一點也不覺得死亡可怕。只是每天惶惶度日,失去觸摸手術刀的緊張感,使他覺得茫然若失。他是天生的外科醫生,連他自己也不懷疑。一旦停止外科手術工作,他覺得那是比死亡宣判更殘酷的試煉…… 他沿著彎曲的道路機械化的走著。冷風掠過兩旁的樹叢而去,瘦長的他禁不住縮著肩膀而走。沒有人在家裹等他,他是獨生子,父母在他念大學時先後困癌死去。原本有個未婚妻,當他知道有病時,主動取消了婚約,並不是愛得死去活來的戀情,他倒不覺得怎麼痛苦。 前面是陸橋。馬路呈弧狀,跟私鐵的鐵路交叉。鐵路嵌在河堤之間,馬路本身成為陸橋跨越其上。過了陸橋再走五分鐘就到家了。他想起家裹溫暖的中央系統暖氣,以及熱騰騰的香咖啡。 陸橋的欄杆旁,有位少女扶著欄杆望著眼底下的鐵路。附近沒有見過的陌生瞼孔。 林隆春站在遠處觀察她。十八九歲,小個子,黑短褸,灰裙子,低蹭黑鞋,蓬鬆的長髮垂到肩上。他放慢腳步走近陸橋,少女似乎完全沒有覺察他的存在,依然盯視下面的鐵路。他在陸橋前面幾米的地方站住。街燈映照出少女的側面,蒼白而僵硬。似乎滿懷心事,有點緊張又有點顧忌似的。究竟她在想什麼? 少女台起瞼來。不是看他,而是望著鐵路延伸的黑暗之處。林隆春隨著她的視線看去,看到一個小紅點。紅點逐漸擴大,在寂靜中輕微震動,伴隨著火車的轟聲。他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了。那是一部特快車。沒有比撞火車自殺更殘酷的死法了。身體將被輾成粉碎的肉片,黏在車輪、馬達和齒輪上。收屍的人都會噁心,即使讓屍體回復大略的原形,死者遺族還是慘不忍睹。小姐,放棄撞火車的念頭吧!還有其他的自殺方法呀! 火車的輪廓愈來愈清楚。少女依然紋風不動。也許他的想法錯了。火車迅速接近,天崩地裂的轟隆聲從腳底下傳來。突然,少女奔到陸橋對面,然後越過河堤,從枯草斜坡沖到鐵路上面去。火車在陸橋底下穿過,少女的身影隨著火車消失。火車搖晃著大地過去了,繼續黑夜的旅程。之後,少女還在鐵路旁蹲著。林隆春越過陸橋,沿著欄杆,站在河堤上俯視少女。少女踉踉蹌蹌的站起來。大概沒有被火車碰到,否則站不起來了。 少女雙手掩瞼一陣子,像在哭泣。然後有點辛苦似的從河堤的斜坡爬上來。林隆春對兩手能及的少女說: 「來吧,捉住我的手!」 少女大吃一驚,抬頭見到林隆春,沈默著捉住向她伸出的手,從河堤跳了上來。 「你失敗啦!」林隆春對拂著身上塵土的少女說。 少女怒目相視,接著把臉扭轉過去說: 「是又怎樣?」 「還想再來一遍?」 「不行嗎?」少女帶著挑□的語氣回應。 「可以。不過我想告訴你,下一班火車要在一小時以後才過。」 「謝謝!」 林隆春對她很感興趣。仔細一想,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對人發生興趣了,尤其當他發現自己有病之後,對所有事情都意興闌珊。為何會對一名想尋死的少女產生興趣,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覺得因緣際會十分有趣。一個自殺失敗的少女,踉一名預知數月後會死亡的男人…… 「這一小時打算怎樣?」 「等呀。」少女聳聳肩。 「喝杯茶如何?反正有空。」 少女用訝異的眼光看著林隆春。 「沒關係,我不打算向你說教。」 「真的?」 「真的。」 「你不會阻止我吧!……發誓?好吧!」 於是,這對奇妙的男女,一同走一段路,走進住宅區內唯一的一間咖啡室。「北風」咖啡室,十分恰當的店名,據說取自老闆喜歡的一首西部曲名。 店裹空蕩蕩的,只有兩三名學生樣子的男子在閒聊。 「這裹的咖啡味道不怎麼好,可借沒有第二家了。」 就座後,有位女侍應端水過來。新來的吧!已經第三位了。當初店主是看准附近房子增建,生意會好起來,誰知不然,只有硬撐下去,當然出不起高薪請女侍應,女侍應自然不想久留,一有機會就另謀高就了。 他叫了兩杯咖啡。少女拿起水杯一口氣喝光,然後舉杯在瞼前面說:「乾杯!」 「為什麼乾杯?」 「為死!」 | |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