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赤川次郎 > 提線木偶陷阱 | 上頁 下頁 | |
| 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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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井帶點痛苦的表情盯著第二頁的曲名。怎麼還是「新世界」?前半是杜爾杜克的序曲「狂歡節」和莫劄特的鋼琴協奏曲。中間休憩。後半是酒井肇作曲的「無止境」。最後是杜爾劄克的交響曲「新世界」。預定安哥的曲子是約翰史特勞斯的華爾滋「藍色多瑙河」。 有如大雜燴似的節目,曲名沒有統一性。節目表,其實是指揮者的音樂良心和循眾要求之下妥協的產物。 年底演奏「第九交響曲」,新年演奏「新世界」,成為陳年老套了。酒井個人希望演奏華爾特或是珊貝爾克的曲子,不然就史特拉文斯基的也可以。不過,他自己心知肚明,這次的演奏會採用他這個幾乎寂寂無名的現代作曲家的新作品,已是萬分榮幸的事。 四十七歲的酒井,是個小胖子,膚色黝黑,距離一般作曲家的風貌形象頗遠。深度近視眼鏡和蓄長髮,多少予人藝術家的味道,只是臉孔太大,顯得眼和鼻太小,加上禿頭,給人滑稽的印象。 酒井環顧一下東京文化會館的大演奏廳。距離演奏時間只剩二十分鐘,客席只坐滿一半。今天是正月十五日,選擇大日子聽音樂的閒人當然不會太多。究竟日本稱不稱得上是文化國家?除了N交響樂團的定期演奏會滿座之外,其他都是空空蕩蕩的十分冷落。跟歐洲的奧地利的情況不同,他們的樂團有國家補助,日本的樂團等於孤立無助。 日本政治家認為只有藝妓的三弦琴才算音樂,大企業只肯出錢培養職業棒球隊。交響樂團經常人力不足,開演奏會時不足的部分,多數是向別的樂團或是業餘團員「借」來湊數的。 在這種情勢之下,樂團不得不選擇大家熟悉的曲子來演奏,否則更加沒人來聽了。 這次挑選酒井的作品,絕對不是因著他的知名度,而是透過音樂學院時代的老友指揮幫忙推薦,方才實現多年來的願望。酒井本身是高中音樂教師,對著一班只懂搖滾樂或民族音樂的學生,他只能重複教一些沈悶的音樂歷史話題。名堂上是作曲家,他的作品能夠印刷成一章和被人演奏,僅是幾年一度的或然率。當然不是酒井一個,除了一部分成名了的作曲家外,大多數都是寂寂無名,所謂的作品全都堆在抽屜裹發黴而已。 客席終於坐滿了人,酒井肇不覺松了一口氣。他已事先通知了朋友,也不曉得會來多少個。悄悄巡視周圍聽眾的瞼孔,他的心境就如做父親的來看兒子的鋼琴發表會。 管弦樂團的成員陸陸續續的出現在舞臺上,開始適當地敲打自己的樂器。酒井最喜歡這個時候。弦、管、打各種聲音任意混合,大家各自溫習覺得困難的演奏部分,聲音交錯地響起,他認為那是最了不起的音樂。 客席八成滿,對於定期演奏會而言算是稀有現象。他自然曉得不是為自己的作品而來,但一想到在座有評論家和大學教授聽到自己的作品,當然喜不自禁。 樂團指揮出來了,全體靜穆。然後,雙簧管的A調一出,所有樂器跟著配合。 當指揮台前的團員不再出聲時,客席上開始咳嗽聲大合唱。酒井常常懷疑,日本人究竟帶著什麼態度來聽古典音樂演奏會?大部分的聽眾不是來聽音樂,而像是來坐禪似的蜷起身體,不然就打瞌睡,似乎是來鬆懈神經而已。酒井不禁苦笑。「這涸指揮的表現不錯。」 「莫劄特的曲子好像太重啦*.」 「演奏技巧還好……」 「最近的鋼琴只有技術……」 休憩時,批評家們全都雲集在走廊上。酒井找到空席坐下,從口袋萊出香煙,用打火機點火。他曉得抽完那支煙,就能消除緊張感。休憩之後輪到他的作品。他希望聽眾不要聽完前半場就走掉。鋼琴師還可以。指揮很年輕,參加歐洲指揮家比賽入圈,曾在歐美的交響樂團指揮過好幾次,酒井於前年遨遊歐洲時聽過一次。今天的演奏上,他想從樂團引出自己的聲音來,可借樂團的技術跟不上,有點急不及待之感。不過,酒井覺得他已算是好指揮,像自己的新作品,當然盼望由年輕人指揮。 「是不是酒井先生?」 突然傳來女性的聲音,使酒井嚇得差點跳將起來。一名穿淺藍色洋裝的少女站在眼前。二十四五歲左右,掛珍珠項練,手裹拿著白皮包。輪廓特出的臉型、細長的眼眸,正以魅麗的笑容看著他。一張陌生的瞼孔。 「我是酒井……很失禮,你是哪一位?」 「真是冒昧。我是第一次見到先生,不過,從前曾經聽過您的作品。」 「我的作品?你是否記錯了?」酒井不是自嘲,而是出自真心。「我幾乎沒有……」 「那是真的。讓我想一下……」少女盯著寺空。「對了,在一次女高音獨唱會上。先生作的曲名叫『女高音獨唱的輪舞曲』。」 酒井禁不住搖頭:「哎,你聽了那首曲子?真是意外。那首曲從那時起就沒有再演奏了哪!」 「是嗎?那真可陰,這麼好的一首曲子。」 酒井請她坐在旁邊。遇到知音人已是罕有的體驗,氹且是個年輕貌美的女性,更加使他飄飄然了。 「請問,你在哪間音樂學院上課?」 「不,我是外行人,什麼樂器都不會。」 「可是,你好像常常出席現代歌樂會的嘛。」 「說實在話,我不懂音樂。」她微笑著,「是一些喜歡現代音樂的朋友拉我去的。」 「我記得很清楚,那次的音樂會聽眾不到一半。」 「那時我們坐在後面的席位。朋友告訴我,『那位就是作曲家酒井肇』。」 「聽了我的作品有何感想?」 「唔……怎麼說呢?我是門外漢,不懂批評,只是覺得十分感動。其他的作品聽起來,似乎是為迎合某種人的口味而作,可是先生的作品不一樣,乃是為作曲而作曲的感覺……」 酒井頷首:「聽你這麼說,真是令我高興。我是相信作品決定手法,不是手法決定作品。」變成上課的語氣。 「我也這樣想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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