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赤川次郎 > 失樂園 | 上頁 下頁


  § 序曲

  起初有光。不,不是物體本身在發光。它之所以有光,是因為有光從開啟的門射進來,然後反射在它上面的關係。

  可是——在眼睛適應幽暗之前,他不清楚那發光的物體是甚麼。那裡有床,而圓圓的發光物體看來是——光禿禿的頭,而他的妻子並不是禿子。

  在眼睛適應之前,聲音先傳到他耳際。吱吱作響的是床。

  以及粗野的呼吸聲,摻雜著呻吟和歎息之類的混合聲……

  他呆立在那裡,血氣從身上退去。同時,對方也發現了他而抬起頭來。

  這回不是禿頭,而是那雙轉動著的眼睛在發光。視線沒有一點驚慌,而且直直地盯視著他。

  他聽見妻子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她在男人下面的身體扭動了一下,頭從枕頭上抬起來,望向門口,認出丈夫的影子。

  妻子垂下眼睛,心想接著是丈夫。

  禿頭的男人連眼珠也沒轉,冷冷地說:「你干擾了我的好事。到走廊上等等吧!」

  他連異議也不敢提出,順從地出到走廊,把門關上。

  只欠沒說「對不起,打攪了」而已。

  他走了兩三步,兩腳像虛脫似地蹲下去。然後靠著牆壁,抱住膝頭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關起來的門內甚麼也聽不見,然而床的軋聲,妻子的呻吟聲和那男的呼吸聲卻混在一起,在他耳朵深處迴響不停。

  ——等了幾分鐘、幾十分鐘還是幾小時?

  門開了……而且不是「靜悄悄的」、「戰戰兢兢的」,是昂然地打開,禿頭男人穿著晨袍走了出來。

  那男人起初根本連眼尾也不掃他一眼就走過去了,但卻突然改變主意似地停下腳步。

  「你太太在等著。」他說。「進去看看吧。她可能哭了。」

  拖鞋聲在走廊上呱嗒呱嗒地響,那男人離開了。

  他站起來——膝頭無力,好不容易的事——用手扶著牆壁,往門口踏步。

  她會哭?怎麼可能!在笑我才真。老婆偷漢子,卻不敢埋怨一句的老公!

  可不是嗎?

  他害怕開那道門。他怕妻子用一張坦然的臉對他說:「你回來啦。」

  她會哭?怎會哭呢?假如會哭的話,就不會跟別的男人上床了。可不是嗎?

  無須期待答案。因為他不曉得應該問誰才好。

  門打開了——幸好。再遲的話,可能來不及了。

  走廊上的燈光照進來,他看見妻子的身體浮在半空,從浴簾的鉤子用晨袍的繩子吊著頸。

  「有貴子!」他喊。「——有貴子!」

  他奔過去,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然後站上去,拚命抱起妻子的身體。綁在鉤子上的繩子用一隻手怎樣也解不開,他把妻子的身體再往上抱高一點,企圖把她的脖子從繩子中拔出來。

  再一點點……再一點點。

  解開了——解開的同時,身體失去平衡,他抱著妻子連人帶椅栽倒,整個頭碰到地面。

  頭暈目眩。痛得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他一邊喘氣,一邊設法坐起身……

  「痛……」有貴子呻吟。

  「——有貴子!你還活著?」他坐起來。

  「頭……好痛……」

  有貴子好像因垂下頭地掉下來而碰到臉頰的樣子。她的額頭浮起一個紅圈,一下子仿如糯米糕似地腫了起來。

  「有貴子……」

  「好痛……」她哭了。

  「你活著……你還活著啊。」

  他緊緊抱著妻子。頭還痛,眼也花,而他依然抱住妻子不放……

  ***

  窗子無聲無息地打開。

  ——成功了!

  出門前已先把鎖打開了。她知道事後無論發生甚麼事,都不會有人追究的。

  悄悄潛入屋內,關好窗,上鎖。

  ——這樣可以了。

  天將亮的時候。趁早爬上床去吧。

  信忍手提著鞋子,穿過客廳。很暗,但平日都是跑來跑去的,所以大致上猜得到方向。

  夜遊也不輕鬆哪,信忍想。為了偷偷出去玩兩三個小時,她也吃了不少苦頭,不過到了這個年紀就覺得這樣才好玩。

  對對對——差點忘了。

  廚房那邊有些亮光。小盞燈照著這幢房子的保安系統配電板。

  出去之前,她把電源切斷了。不然的話,開窗時家裡的警報會鳴響,同時通知保安公司,人就馬上飛來了。

  信忍打開配電板的門,想把總掣按回去。

  突然——一隻大手從後面掩住信忍的口。手的主人同時緊緊抱住她,使她不能轉動。信忍嚇得心臟快停了。

  「別作聲。」在耳畔有低語聲。「知道嗎?」

  只能點頭。因她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

  信忍被對方拉到廚房的椅子上,根本來不及反抗,兩手已被綁在椅背上。

  「——你是問題少女哪。」那人說。「託福,警報切斷了,窗口又開著,沒有比這更輕鬆的差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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