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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阿梓隱約聽見車子遠去的聲音。

　　然後——過了一會，傳來上樓的拖鞋聲。

　　「阿梓。」媽媽隔著房門說：「你下來一下。」

　　阿梓連忙爬起來。

　　「過來——三毛，喏。」

　　內海伸廣向端坐在客廳門坎的三色貓伸手出去。

　　其實是從掌上可舞的小貓開始養起的貓，應該很黏內海才是。當然，他最疼的還是獨生女阿梓，之所以飼養三毛，本來是想讓它成為阿梓的「朋友」。

　　平常只要內海稍微逗弄一下，三毛就會高興地撲過來。

　　可是，今晚不同。三毛似乎對內海有所戒備的樣子，大大的眼睛一直睜著。當內海伸手時，它甚至逐步往後退。

　　連你也知道了？明明只是一隻貓而已。

　　內海笑了一下。

　　「三毛，你在這個地方，會被踢到哦。」阿梓走進來。「來。」

　　被阿梓抱起後，三毛也乖乖地躺在阿梓的膝頭上，一起在沙發坐下。

　　「喂，芳子。」

　　「等等，我去泡紅茶。」

　　「那種東西——」內海說到一半就改變主意。

　　讓芳子做她喜歡做的事吧，他想。

　　阿梓儘量避開不跟父親的眼睛接觸。

　　以十四歲的年紀來說，阿梓予人瘦小、弱不禁風的感覺。從小多病，她母親經常擔心地說「不知能否養大」，但她一直精神很好。

　　活潑地長大了……可是——萬萬想不到，事情會演變成這種局面。他覺得胃部一帶在扭痛。

　　又來了。有印象的痛。兩年前痛得很厲害，吃藥治好了。

　　不過——現在已經不必治療了。不是嗎？這點令他覺得很輕鬆。

　　發生太多壞事了，應該有點好事才對，內海想。

　　他本是個懦弱的人，別人有求于他時，他不會拒絕。那個變成精神壓力，摧殘他的胃。

　　那是性格使然，自己也死了心不去理會，但沒想到變成這樣……唉，發牢騷也無濟於事。

　　「——來，紅茶哦。」妻芳子手端託盤走進來。

　　「媽媽的『維茲物』。」阿梓說。

　　「對呀——用用看而已。」

　　芳子原是出身良好的千金小姐，喜歡收集茶杯，出城時見到可愛的茶杯，就會開心地把東西捧回家裡。

　　那是芳子最愛惜，誰也不准碰的最高級品——「維茲物」的茶杯。

　　「第一次用吧。」阿梓有點戰戰兢兢地連碟子一同拿起。「三毛，你下去一下。」

　　三毛打個小小的哈欠，「咚」地跳到地面。

　　「貓兒好悠閒，真好哇。」內海伸廣說，輕輕啜紅茶。「嗯，好喝。」

　　「是『費仙』的紅茶。不錯吧？」芳子微笑。

　　彷佛好久沒見到芳子的笑臉了。原本豐滿的臉，現在完全凹陷下去，眼下也出現黑眼圈，樣子十分憔悴。

　　「阿梓。」內海說：「爸爸有話要說。」

　　「關於死吧。」

　　「阿梓——」芳子嚇一跳。「你怎……」

　　「這個第一次用——就知道了。」阿梓說：「是不是沒錢還給人家？」

　　內海和妻子飛快地交換一瞥。

　　「對不起。」他說：「爸爸不想你受苦的。」

　　「不是爸爸的錯。」芳子說：「他只是受朋友所托，做了貸款的保證人。是老朋友，無法拒絕。」

　　無法拒絕——不，應該拒絕的，當時為何不拒絕呢？

　　不管是怎樣的朋友……一想到萬一時，畢竟應該拒絕才對。

　　「那位朋友借了錢就跑了。」芳子說：「我們到處尋找他的行蹤，但找不到。然後，那些人就蜂擁而至，跑到我們家來要錢。」

　　「對不起。」內海再說一遍。

　　阿梓想，爸爸一定期待自己說：「不是爸爸的錯。」但她在心裡想：「畢竟是爸爸的錯。」那個朋友是不對的，但爸爸明知萬一有事時會怎樣卻去做人家的保證人。

　　不過，阿梓不想怪責爸爸，事到如今，即使埋怨爸爸也于事無補。

　　「——阿梓，你也聽到的，現在我們無論如何都籌不到三千萬那麼一大筆錢。這幢房子才剛開始還貸款，而我娘家又沒那種余錢可幫忙。」

　　「嗯。」阿梓點點頭。「我想是吧。」

　　「我們盡力而為了。只是——到處都不景氣，到哪裡找三千萬？況且，那些催債的也跑去公司騷擾了，我被上司罵了一頓。還說倘若再給公司添麻煩的話，叫我自動辭職。」

　　「所以要死啊。」阿梓說。

　　「這幢房子被拿掉後，連住的地方也沒有，媽媽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爸爸也是，不管搬去任何地方，那些傢伙都會追蹤不舍的。一想到那種局面時，不如索性——」

　　「阿梓，你的事我們想過了。」爸爸說：「父母的債與孩子無關。我們已預備了一筆錢讓你好好上學，而且托了朋友照顧你，你不必擔心。」

　　「慢著。」阿梓說：「只留下我？不要。我也死啊。」

　　爸爸和媽媽面面相覷——媽媽滿臉困擾，爸爸反而松一口氣。阿梓明白的，因為爸爸很怕寂寞。

　　「可是……你還年輕……」

　　「剛才那人說的話，爸爸也聽到了吧？我可不願意被那種男人捉去『賺錢』。我也一起去。媽媽，可以吧？」

　　「阿梓……對不起。」媽媽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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