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畢格斯 > 禿頭旅館的七把鑰匙 | 上頁 下頁
三一


  「我實在弄不懂你,」邁克斯先生說,「不,夥計,這種隱居把戲讓我發蒙。這豈是人的本性?我說。此地離鐵路和娛樂場所隔著十萬八千里,其他娛樂生活的事就更甭提了。這實在讓我糊塗。」

  「我並不想得到你的贊許,」隱士答道,「我只想讓你們不要干擾我。」

  「我來說兩句,」諾頓小姐說,「可以這麼說,我和彼得斯先生已經是三年的朋友了。三年前,他在旅館賣明信片時,我驚訝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他當時在我眼裡是羅曼蒂克的化身,他是個若身邊沒有女人,這世界對他就毫無意義的男人。所有來禿頭旅館的女孩子都是這樣看待他的。他不應打碎我對他心存的幻想——他不應拒絕一位遇到困難的女子。你會答應來做一段時間飯,是不是,彼得斯先生?」

  彼得斯再度搖頭。

  「我不喜歡女性,」他說,「但對她們當中的個別人,我一向很慈祥和樂於幫助。令她們失望不是我的作風,不過這個要求不免太過分。對不起。我必須忠實於我的誓言——我必須做個隱士。」

  邁克斯先生挖苦地說:「也許他做隱士自有他的道理。說不定他在別的什麼地方掙大錢呢。」

  「你來的世界裡充滿猜疑,」隱士說著看向邁克斯,目光中流露出譴責。「你的見解不足為奇——它與你的生活方式相符,但不是真理。」

  「邁克斯先生是最不會猜疑暗諷的,」馬吉先生說,「他昨天晚上對猜疑還大加撻伐呢,並對世界上充滿猜疑而深感悲哀。」

  「也許他是那樣說的,」隱士說,「猜疑已形成現代生活的主流——尤其在紐約。」他拉緊裹在他肥胖身體上的紫色睡衣。「記得我最後一次在紐約時,在霍夫曼飯店的烤肉廳裡見到許多人,其中一個男的長得又高又瘦,像條鰻魚,另一個小矮個戴著個馬蹄形鑽戒,與他的服飾極不相配。高個兒指著附近站著的一個人,彎腰對矮個兒耳語。戴鑽石的人說:『不,不行,對不太熟的人我不介紹。還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吧。』這就是紐約。這就是那座城市的主流。『不太熟悉的人不管介紹。』」

  馬吉先生說:「聽你講你在大城市的經歷覺得怪怪的。」

  「我並非一直住在禿頭山上,」隱士說,「過去我也納稅,也頭頂禮帽,坐在理髮館的椅子上。是的,我在許多城市和許多國家的理髮館裡都坐過。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三位客人以新激起的興趣凝視著彼得斯先生。

  「紐約,」邁克斯先生輕聲說,像是提到一個他曾愛戀過的女子的名字,「它是一棵迷人的聖誕樹。蠟燭永無燒到盡頭的時候,金銀箔紙包裝的禮品對我永具魅力。」

  隱士的目光飄移開去——飄到了山下,凝望著遠方。

  「紐約,」他說,聲調同邁克斯的如出一轍,「的確是一棵迷人的聖誕樹,掛著供人摘取的漂亮禮品。有時夜裡在此地,我還能看到四年前紐約的光景:我看到百老匯點燃的燭光;我聽見車馬喧囂和報童的叫賣聲;還有在歌舞劇首演之夜,大亨、淑女們的喝彩聲。紐約!」

  邁克斯先生霍地立起身,伸出一支黃指頭指著禿頭山隱士。

  「我看透你啦!」他得意忘形地喊道,「我絕頂聰明!你想返回世俗。」

  從隱士臉上未被鬍子遮蓋的部位,露出一抹微笑。

  「看來我是世界上最差勁的說謊者,」他說,「我這輩子說過的謊只有一次是成功的,但很快也露了餡兒。不過當時那個謊撒得是絕頂漂亮。但那只是我唯一一次撒謊得手。通常我都不成功,就像我現在似的。我說我不能為你們做飯的原因是我得恪守我做隱士的誓言,這其實是個謊言。原因並非如此。我是害怕。」

  「害怕?」馬吉先生說。

  「害怕受誘惑,」彼得斯先生說,「你們這位朋友道破了我的天機。我是想重返紅塵。並不是在夏天,夏天旅館裡每晚都燈火通明,就像百老匯,我可以坐在這兒,傾聽從娛樂廳裡飄上來的最新喜歌劇音樂,而且可在任何時候下山走到那些女士們當中,在她們買我的明信片時觀看她們眼中流露出的同情目光。那個時候我並不想重返城市。但當秋季降臨,山上的樹枝變禿,昆比將旅館鎖上,山上只有我和風聲作伴時,我便變得急躁不安。那時我不再兜售明信片,所以我便想到埃倫和紐約。埃倫是——我妻子。紐約是我的——故鄉。」

  「所以我不能到你們中間為你們做飯。我會受到極大的誘惑,使我無法抗拒。我會聽你們聊天,很可能在你們離開後,我就會刮掉鬍子,燒毀『女人』手稿,重新進入紅塵。昨晚我在屋裡來回踱步,一直到夜裡兩點。我無法忍受這種誘惑。」

  聽的人緘默地注視著彼得斯先生。他站起身,朝通向廚房的門走去。

  「現在你們明白怎麼回事了,」他說,「也許你們可以走了,我好一個人留下來做飯。」

  「等一等。」馬吉先生說,「你剛才說你撒過的一個謊堪稱傑作。我們一定得聽聽。」

  「對——講講看,夥計,」邁克斯先生亦央求道。

  隱士無奈地說:「你們要是願意聽的話——這個故事可真不算短。」

  「請講講,」諾頓小姐哂笑著。

  長歎一聲,禿頭山隱士坐進一把搖搖欲墜的椅子,將紫色睡衣往身上拉緊。

  「這事是這樣,」他開口說,「五年前我在一家水果公司做事,我常出差,去那綺麗的海邊和如詩如畫的國家。我遇到的盡是棕色皮膚的小矮人,傾聽香蕉蟋蟀長大的聲音,還親眼目睹過一兩次爭奪政權的革命,因而用不著去翻雜誌,尋找關於某個暴君被推翻之類的報道。不過我要講的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謊言,發生的時間是在一個靜謐的下午,在一個海灘上,前方就是湛藍湛藍的海水。」

  「我提到的那天下午,我坐在黃澄澄的沙灘上,腳穿一雙拖鞋,那是一雙愛慕我的人親手做的。這時我看到亞歷山大·麥克曼走了過來。他個頭很高,腰杆筆直,年輕而自由自在。我羡慕他,因為即使在那時,我的身材也做不了服裝模特,原因是一向吃的過多,腰圍肥大。就這樣,麥克曼坐在我身邊,海水在我們附近哀訴著。沖刷著海岸。漸漸地,我從他嘴裡瞭解到他離家出走的原因。」

  「不用我說你們也一定猜到了,逼他前往赤道的是一個女人。我記得她的名字叫瑪莉,她在堪薩斯城的一家餐廳打工。從年輕人對她的詳盡描繪中我得知,瑪莉的臉蛋鮮嫩得像桃子和奶油,可她的心卻像餐館裡賣的炸面餅圈,硬得像石頭。」

  「『她把你蹬了?』我問他。」

  「『她拒絕了我。』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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