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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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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面的話被愈來愈來高的痛哭聲完全淹沒了。啊,祖國派來的親人,我們終於真切地聽到祖國的聲音了!原來祖國並沒有忘掉那些雖已陷入地獄仍在為她奮戰的兒女,黨沒有忘掉那些儘管落入魔掌仍在用生命捍衛著她的戰士。祖國啊,黨啊,我們有多少心裡話要對你講! 整個拘留所被哭聲震撼著,地上灑滿了淚水!潘芳同志也掏出手絹擦著滿臉的眼淚。他向大家擺手說:「同志們,同胞們,請不要再難受了!今天就將送你們去板門店,今天你們就將回到祖國的懷抱!祖國人民正在殷切地等待著歡迎你們呢!」 潘芳同志總算走到我們這邊來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勁搖著。他深情地望著我,點著頭。我旁邊的難友又把他的手搶過去握著,有人終於喊出了大家的心裡話: 「感謝祖國親人來看望我們!我們將永遠做祖國的好兒女!」大家情不自禁地都跟著喊起來。 我看見那位美軍中校和其他幾位國際紅十字會代表遠遠地站在門口互相說著什麼,看那種神態,好像他們終於理解了這些中國士兵對自己國家的感情。 §板門店在望 中午,給我們送來了最後一頓午餐:一個個純大米飯團,大家反而吃不下去。 卡車在門外發動了,心急如火的我們被送上車,離開汶川,駛向板門店。 車隊在婉蜒的公路上奔馳,路窄,坡度陡,轉彎多。車速已夠快了,但我們仍希望它快些,更快些,誰也顧不上欣賞沿途灑滿陽光的山野風景,它再美也是異國的,不是我們自己的! 車子爬坡了,過了一個山口,下面是一個綠色的窪地,遠遠地我們看見了在窪地中央有幾座綠色的帳篷,帳篷前面好像是個用樹枝搭成的門樓,我的心劇烈地跳起來了,那就是板門店吧! 山腳下有一道不太高的單鐵絲網防線順著山勢在草叢中延伸過去。呀!這肯定就是分界線。前面就是中立區了,那裡就真是板門店了! 那座牌樓越來越近,上面的四個金色大字也愈來愈清楚了。啊,看清了,那是「祖國懷抱」四個字啊!它們那金色的光芒那麼耀眼!我的淚水一下子就湧出來了。祖國,祖國,祖國啊! §祖國,我們回來了 車隊在牌樓前停下來了,眾多穿白衣的志願軍軍醫和護士早就排列在停車場前。 車剛一停,他們就擁上前來。帶隊的美軍中尉從駕駛艙裡走下來向負責接收遣返戰俘的志願軍軍官敬了禮交上了我們的名單。我們的軍官還了禮收了名單。看完了名單,清點了人數,便點頭讓大家下車。 車幫一打開,我們這些憔悴消瘦、形容枯槁、只穿了一身內衣的歸俘,不等抓住前來扶持的軍醫、護士們的手就迫不及待地往下跳,一個個撲在親人懷中放聲痛哭起來。 我最後被扶下車來,由一位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年輕護士攙扶著。我只覺得天地在旋轉,腦子嗡嗡作響,分辨不出是別人還是自己在哭!分辨不出流出的是悲憤的淚水,還是歡樂的淚水! 我腳步僵直地跟著這位護士進入了帳篷。他替我脫下了全部衣服,向我身上和扔在一旁的衣服上噴灑了消毒藥水,用毛巾給我擦乾,又拿來全套志願軍的內、外衣。我像一個完全失去知覺和意識的病人任他一件件給我穿上衣服戴上軍帽,我撫摸著這散發著染料香味的軍衣,久久地,呆呆地望著他。 他臉上現出了驚慌的神色,一把將我緊緊地擁抱在懷裡,搖晃著我,喊著:「同志,同志,你不能這樣,你要說話啊,說話啊!」 我終於聽懂了他的話,「啊……」我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但控制不住全身的劇烈顫抖。 他把我抱得更緊了,像對一個孩子一樣不斷在我耳邊說:「好了,好了,我的好兄弟,這下可回到祖國來了,回到親人身邊來了。敵人太可恨了!你們的鬥爭真了不起!這一切我們都知道,都明白!不要再難過了,啊!聽話!」 我在他的撫慰下慢慢鎮靜下來。外面的汽車發動機聲又響了起來,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往後掙扎著。 他趕快說:「這是咱們自己的汽車,是來接你們去醫院療養的。不要怕,美國鬼子早就滾蛋了!」 我完全清醒過來,低頭捏著自己身上嶄新的志願軍軍服,知道這一切確實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真切切回來了!自由了!不再是個俘虜了! 我把頭靠在他肩上由他攙扶著走出帳篷,上了停在外面的那輛蘇式中型吉普。車上已有十來個難友。那位好心的護士同志和我緊握了手說:「你先去醫院,等我收拾完回頭就去看你。」 汽車開動了,我們被送往開城志願軍前方醫院。 從此,完全結束了我從1951年5月27日被俘到1953年9月6日交換回來這一段漫長的永生難忘的歲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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