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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車隊過完後,我們回到帳篷裡,各人都躺在床上,不說話。我知道大家和我一樣心裡都被焦慮、渴望、等待的情緒折磨著。我們不止一次向美軍管理當局去信質問為何不立即將我們遣返,一直沒有回答。

  §痛苦的等待

  從7月到8月,眼看一車車的戰友們被送走,而我們自己毫無動靜,大家都有些沉不住氣了。本來不多的飯食每餐都有剩餘,來送飯的朝鮮戰友憂慮地看著我們,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把剩飯取走了。

  下圍棋停止了,講故事停止了,學外語停止了,大家躺一會兒,坐一會兒,出去走一會兒又回來躺下了。

  我被派去問托雷上尉我們是否將被長期扣留下去?托雷聳聳肩做出無可奉告的姿勢。我問的次數多了,他就說:「張,我自己也希望你們早日回去。我在這裡和你們一起成天在鐵絲網裡呆著,已經覺得自己也成了囚犯!請你告訴大家再耐心等一等吧!」

  當天下午,托雷拿著一個足球來對我說:「張,你們到操場上去玩玩足球吧!」

  我努力做出高興的樣子翻譯了他的話,並請大家一起到操場上去玩。但大家到操場上只玩了半個鐘頭就不想玩了,倒是周圍各分號的戰士們羡慕地擁到鐵絲網前面來「觀戰」。於是我請托雷把球依次給其他各分號的難友們玩。他同意了。

  從此,「戰犯」集中營反而有了運動場上的歡笑聲。只是我們這個小號內仍然氣氛沉悶。我們知道,如果敵人要扣留人質,我們首先難以倖免!

  我不知道怎樣來描述當時我們的心情,很難找出合適的詞句能恰當地說明那種可望而不可及的難熬心情,因為我們所企望的不是一般的利益,而是自由和尊嚴,是新的生命!

  到了8月中旬,托雷來告訴我們好消息:「和談雙方達成了交換雙方『戰犯』的協議,你們可以回國了!」我們心上的一塊大石頭落地了,我們也更急切地盼著回國了!

  §結束「戰犯」生活

  8月底的一天,托雷上尉來到我們住的帳篷對我說:「你和孫少校拿上行李出來吧,車在門外等著送你們走。」

  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看著他!

  他又重述了一遍。這次我明白他所說的話了,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又轉身去拉老孫。

  老孫顯然也聽懂了托雷的話,他坐起來要我問一問托雷為什麼只送我們兩人?朝鮮戰友們何時走?

  我問了托雷,他回答說:「先送你們回到你們的同胞中去,好一起回國。他們當然也快了。」

  於是,所有的朝鮮戰友都過來搶著為我們收拾行李,一床軍毯,一條毛巾,一把牙刷,一個飯盒,一雙筷子。看著他們那種難捨難分的樣子,我們那種即將回國的歡樂情緒又被離愁沖淡了。

  從1952年5月7日談判代表團成立到今天,我們在一起整整度過了15個月,而這又是什麼樣的15個月啊!

  我們和朝鮮戰友們一一擁抱告別。老阿爸爺抱著我哭出了聲,說:「我等著你們將來從中國重訪朝鮮時再見!但你們要早點來啊,要不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我也哭著對他說:「阿爸爺,我永遠不會忘記您給我講的故事,也永遠不會忘記您!我一定要爭取早一點重訪朝鮮去看望您,您的家鄉地址我已經牢記在心上了!」

  我那時當然不會知道別後三十多年,我一直沒有可能去訪問他那坐落在美麗的金剛山腳下的家!如今阿爸爺還健在嗎?

  §和戰友們重逢

  當天,我和老孫被押送到一個緊靠港口的鐵絲網內,這兒顯然是專為這幾個月來押送戰俘上船回國臨時修建的轉達站。

  到了那裡,我和老孫又分別被送往戰士隊和軍官隊。我們還沒來得及說一句就被分開了。等我扭過身去看他時,只見到他向我擺了一下手就被押進另一個圍著鐵絲網的小營門。

  我在戰士隊見到坐著整整一帳篷的在濟州島被判為「戰犯」的戰友們。他們都是在歷次鬥爭中被敵人抓出來的「領頭暴亂分子」,其中有不少原來「71」戰士隊的戰友們。

  大家一見我進來都驚異地站起來。接著是一陣歡呼:「張翻譯回來了!」大家圍過來和我握手,拍肩!我高興得說不出話來,眼淚也止不住流了下來。整整15個月的相互思念、擔心,匯總在一起無法用語言表達了!

  我在人群中看見了馬興旺營長,他正站在後面微笑地望著我。我擠過去緊緊握住他的手問:「您怎麼沒分在軍官隊?」他說:「我自一被俘就說我是炊事員,登卡片時也報的是戰士,現在看來要遣返了,仍然是按戰俘卡片來區分軍官和戰士的。」

  我問:「剛才大家是在開會麼?」他告訴我大家正在研究怎樣向敵人提出要求,讓我們去會見咱們的紅十字會代表,以便有機會向祖國親人控訴敵人的罪行。

  我驚喜地問:「咱們祖國的紅十字會代表真到巨濟島來了麼?」

  「這是我們的估計。因為剛才站崗的美軍扔了一包中華牌香煙進來,大家分析這包煙是我們的代表帶到島上來的!大家正議論找誰去跟美軍談判呢,你回來得正是時候!」

  正說著,張達走過來把那包中華脾香煙遞給我說:「你看看,這上面還印有天安門的華表,都捨不得打開包來抽呢!」

  拿著這包來自遙遠祖國、閃著紅色光芒、包裝非常精緻的香煙,聞著它那沁人肺腑的香味,看著它上面「中華牌香煙」幾個親切的中國字和那象徵五千年燦爛文化的玉石華表圖形,我的心和手都在發顫:「中華,中華!兩年多來,我們呼喚過您多少遍哪!」

  §最後一次鬥爭

  我立即根據大家的意見起草了一份《致美軍管理當局》的英文信,信中要求「讓我們立即會見中國紅十字會代表,否則我們將拒絕上船!」

  經過交涉,看管我們戰士隊的美軍士兵同意讓我們派代表去見負責的美軍少校。於是,我和馬興旺同志一起,拿著同志們趕制出來的紙花束,向美軍管理人員住的帳篷走去。

  中國「戰犯」戰士隊的小鐵絲網位於這個港口轉運站的最裡面,小營門口正對著10米寬的甬道,往前走,甬道兩側是關押朝鮮人民軍「戰犯」戰士隊的用鐵絲網隔開的一塊塊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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