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戰俘手記 | 上頁 下頁
二五


  我以很嚴肅的口吻翻譯道:「布萊克中尉現在開始審訊你們,你們必須老實交待各自的罪行。」幾個壞蛋惶恐地抬起頭來,周演達站起來試圖辯解什麼。布萊克看出來了,擺手制止道:「我只需要對我提出的問題的回答!」

  我說:「讓你們老實回答問題,不許狡辯!」他只得又坐了下去。我看見他嚼著牙根,心想今天你小子得聽我的擺佈。

  布萊克先提問了死者的姓名、在部隊的職務、籍貫、年齡、文化程度。

  三大隊長說只知道死者姓名。史密斯請郭乃堅遞過來死者的戰俘卡片。我看見卡片上用英文寫著的姓名是張什麼,河北什麼縣什麼村的人,67軍的一個班長,24歲,沒上過學。

  我便對布萊克說:死者的家鄉是個很偏遠的老解放區,死者顯然是貧苦農民參軍的,不會有什麼文化。

  布萊克點點頭,然後問了問是誰在什麼時候怎樣發現的屍體?又怎麼找到了那封絕命書?

  那個三大隊的警備隊長回答說是他在昨天清晨去解手時發現的,當時嚇了他一大跳,跑去找了大隊長來卸下屍體,從上衣口袋裡找到那封給蔣總統的信。

  布萊克勃然作色道:「你們沒想過那根鐵管的高度不足以吊死一個1.74米高的人嗎?沒想到他是一個文盲不會寫信嗎?沒想過你們在死者頸上留下那麼深的指甲印是不會自動消失的嗎?」

  當我也連珠炮似的把這幾個反問扔向幾個壞蛋時,他們面面相覷,臉色都變了。

  布萊克說:「我需要的是事實而不是謊言!」

  我譯道:「布茉克中尉要你們從實招來,否則將罪上加罪。」

  見這幾個傢伙頑固地緘口不語,中尉搖了搖頭說:「張,請把他們的供詞用中英文記錄下來,讓他們簽字。」

  我立即向郭乃堅要紙筆,他在給我紙筆時趁機緊握了一下我的手指,我見他淚光閃閃,我的眼圈也一下就紅了。我低著頭記錄完供詞,又將中英文各念了一遍。

  中尉說:「告訴他們,現在改供詞還來得及。」

  我便翻譯道:「你們聽著,中尉說了,現在如實招供還來得及,否則等著你們的將是判死刑!」那幾個走狗明顯地顫抖了一下,但互相看了一眼後又沉默地低下頭。

  中尉見狀擺了擺手,我將供詞拍了一下說:「那就簽字吧!」那個三大隊警備隊長歪歪扭扭地簽了名。

  在把我送回「71」的路上,布萊克一直沉默著。我說:「中尉先生,我沒想到您的偵破技巧這麼高明!」

  他說:「不,應該說殺人犯太愚蠢!」

  「那麼,這個案子將怎麼處理?殺人犯是否會受到應有的懲處?」

  他搖了搖頭說:「我的職權限於偵破、審訊、上報!」

  臨下車,他取出兩個罐頭、一條香煙說:「按道理,我們應該按工時付給你美金,但拿它你無法使用,我替你買了這點東西。」

  我望著他那雙漂亮的藍眼睛裡的誠摯神色,收下了這份「工資」。

  回到「家」裡,我把「工資」全部交給了老孫。領導上決定除了留下兩盒香煙給我們開夜車作獎勵之用外,罐頭分給病號,煙分給大家。

  於是,過著煙癮、吐著煙圈的難友們說:「就盼著咱們的張翻譯給多掙點『工資』回來!」

  我詳細地向領導同志們彙報了在「86」見到的慘況和偵破審訊的經過。領導同志們當時就一起交換了看法,大家認為根據《星條報》刊登的和談消息和我彙報的這個血案,敵人正在大做戰俘的文章,我們要提高警惕,做好應變的準備;同時要就這個慘案向美管理當局提出嚴重警告和抗議。

  當天晚上我們心情沉重地連夜趕寫出了一份《向美軍戰俘管理當局的嚴重抗議與嚴正要求》,揭發控訴了叛徒們在美方指使縱容下屠殺愛國戰俘的極其卑鄙、殘忍的暴行。堅決要求嚴懲殺人兇手,保證不再發生類似慘案,否則美方必將受到全世界支持正義的人民的同聲譴責……

  夜很深了,一直陪著我們的顧則聖和李喜爾從伙房端來熱氣騰騰的肉粥。老顧告訴我們:粥裡那點肉是病號同志們硬要把我帶回來的罐頭打開放進去的。

  §70聯隊難友奪權

  3月底,在70聯隊(從「72」調往海邊去做苦役的近千名「不穩分子」所組成),我們的同志計劃組織一次奪權鬥爭,以打破叛徒的殘酷統治,粉碎敵人愈演愈烈的強迫往難友身上刻字、強迫寫血書等政治陷害陰謀。

  不幸,他們的計劃被叛徒告密,金甫、韓子建、薑瑞溥、續公度、陽文華等七人被美軍押回「72」軍官隊,日夜加以殘酷折磨。

  「72」軍官大隊的帳篷正對著「71」,當他們被押到鐵絲網邊的廁所解手時,被「71」的同志認出。我們當即向新上任總管杜德將軍寫了抗議信,要求立即將他們送來「71」。同時我們每天早午晚三次集中在操場上唱歌,以鼓舞他們堅持下去。

  有一次,我一眼認出了被兩個狗腿子押著上廁所的薑瑞溥。他的腦袋腫得很大,我幾乎認不出他來了。我心痛極了,高聲地喊:「瑞溥,堅持下去,我們已向美軍指名要你們過來!」

  瑞溥聽了一下子向鐵絲網邊沖過來,狗腿子們追上去,只兩腳就踹得他在地上打滾。我們大家一起猛喊:「不許打人!你們還是不是中國人?你們這些瘋狗,你們不得好死!」

  一些狗腿子圍上來用不堪入耳的下流話和我們對罵;另一些繼續踢打薑瑞溥。我的心被撕裂了,氣得我跑回屋裡蹲在地上抱著頭痛哭了一場。

  1981年4月27日,在北京,我和瑞溥在他那只有十平米的家裡聚會,紀念我們「蒙難三十周年」。我回憶起這段往事,他雙手扶著頭說:「你知道那時候我想什麼嗎?你越是喊我,我越難受。我真希望那鐵絲網上通得有電流,我好撞上去殺身成仁!」我們好久都說不出話來,後來我拿起杯子和他碰了杯,把杯中的苦酒一飲而盡……

  §反對血腥「甄別」

  4月6日下午,格林中尉忽然親自來找孫振冠。我問他有什麼急事?他說:「快叫你們孫少校到『72』去見聯軍司令部派來的貝爾上校,他將在那裡召集你們各中國戰俘營的代表,宣佈有關你們遣返的重要公告。我負責保證孫少校安全返回『71』。」

  我立即到軍官大隊向趙政委他們彙報。趙政委馬上召集了黨委緊急會議,研究這是真有其事,還是敵人玩弄陰謀。不少領導擔心老孫的安全。

  老孫說:「敵人要扣留我用不著搞這個鬼,而且扣我還不如扣趙政委有用。估計是確有其事,大家不用擔心我,我去了會見機行事!」

  我隨他到了聯隊部,我要求格林允許我和老孫一起去。他搖頭說根據命令各戰俘營只去一個代表。老孫勸我放心留下,便隨同格林沉著地往「72」走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