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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王玉是姚晶的對立面,看多了王玉這樣的演員,愈加覺得姚晶可貴,確實有點出污泥而不染的風致。

  主要是像王玉這樣的女孩子太浮,認為青春就是一切,青春是花不完的,因此非常的囂張,三分鐘內道盡悲歡離合,人生大計,事無不可告人者:如何同男人睡覺,怎樣向上爬。成則誇誇而談,敗則痛哭失聲,但事後又是一條好漢,都有著廉價的塑膠的金剛不壞身……

  但姚晶是不同的。

  她自謙是個老式人,落伍了,但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但她這一派老式最終也害死了她。

  她所廁身的那個世界,人是踩著一些人去捧一些人的,弄得不好,便成為別人的腳底泥。一定要爬爬爬,向上爬,不停的爬,逗留在最高峰,平衡著不跌下來,一掉下來就完了。永遠顫抖自危,可怕的代價,可羨的風光。

  但姚晶是那麼的堅持立場:「我是演員,不是江湖雜耍的。」必定有恨她的人,與眾不同是不行的。

  何況在刻薄的觀眾眼中,她年紀已經老大,演技精湛又如何?人們都喜歡新面孔。

  在事業上,姚晶早已寂寞。

  愛情上她也收穫不到什麼,離開馬東生之後,她在電影界一舉成名,她以為這會為她尋找幸福帶來一個很重要的法碼。她確實也找到了出自名門的大律師張煦。

  當時,她是那麼的喜氣洋洋,看得徐佐子也吃驚:「我很意外,這麼紅的女明星,什麼世面沒見過,也為終身有托而喜心翻倒,多麼感慨。」

  她嫁給張煦的時候,幾乎已確信幸福已握在手中。但張家母親注重身世,調查出她的曾結婚生女的「秘密」(其實這秘密是姚晶自己太陳舊的倫理道德觀念造成的)之後,迫使兒子疏遠了姚晶。

  姚晶在心緒不佳的情況下,與年輕的男明星石奇有了一段私情。

  但最後,石奇得不到她,張煦又不要她,還是那種無可奈何的千古傷心模式:愛她的人她不愛,她愛的人不愛她。那真是一種「至大至深至廣的寂寞」。

  她曾努力過,千挑萬選,才揀到這一個,既然如此,其他一切可以容忍。

  中年以後,終身伴侶的分量日漸增加,比財富名氣都重要,她很明白。

  正如徐佐子分析道:

  維繫婚姻有許多因素,有些人為求歸宿,有些人為一張護照,也有人為愛情,為飯票,或為揚眉吐氣,林林總總,數之不盡,關係千絲萬縷,目的未達到之前哪兒有那麼容易分手。

  因此她毫無怨言地租了月租六萬元的房子給張煦住,無限度而痛苦的遷就他。

  她活得很累,所以她得心臟病了。

  張煦一直不跟她的世界打交道,根本也不會照顧她心靈的需要;石奇迷戀她,但他不理解她,跟他在一起只是衝動痛苦情緒的暫短的發洩。

  義父朱老先生愛護她,電影圈的姐妹劉霞關心她,但他們都是獨立而豁達的人,並不需要她以關心回報。

  兩個同母異父的姐姐不喜歡她,因為她們不是一個圈子,甚至不是一個層次的人。在她接觸的人中,她根本沒有朋友。

  所以她只好把遺產留給只見過兩次面的徐佐子。

  平凡人的幸福在姚晶那裡也被證明是一場空,這對徐位子的觸及很大。

  《她比煙花寂寞》其實寫了兩段愛情,一段是姚晶的,一段是徐佐子的。

  姚晶的愛情煙消雲散的時候,徐佐子的才剛剛開始。

  亦舒的作品人物不是很多,情節卻挺曲折,懸疑性很強。似一條越流越快的河,前面似涓涓小溪,中途回環曲折,後面大波大湖,最後平靜地奔向大海。

  徐佐子的故事也跳不出這個模式,卻勝在單純而不單薄,且很寫實。

  她跟姚晶完全是兩代人。

  姚晶是古老不合時宜的,認為嫁不到好丈夫就一生休矣。陳舊到蒼白的地步,所以只能死於心碎。

  徐佐子卻認為:「反正我也沒打算全心全意地對待他,大家做一半已經很好,要求降低一點,就少點失望,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對配偶抱著那麼大的寄望是太過幼稚天真了。」

  嫁人也不是為了終身有托,「我的終身早已托給我自己」。「伴侶也是另外一個獨立的人,他不是愛的奴隸。」

  徐佐子是在紐約生活過的人,她要比傳統的中國女孩子顯得豪放不羈。在現實中也要矛盾得多。

  有時候會很嚮往:到加勒比海去度假,與一個知情識趣,英俊的,有深棕色皮膚的男士一起游泳曬太陽,吃龍蝦喝香檳,晚上在白色細沙灘上赤腳扭舞,直至深藍色的天空轉為粉紅。

  那個玩伴,連他的名字都不必知道,除了玩之外,不必擔心銀行月結單,稅務,人際關係,寫字樓政治,油鹽柴米,衣服鞋襪……

  為此,她經常不惜跟男朋友吵翻。

  看見別人婚姻愉快,她也想到結婚,但翻心一想,二十二歲結婚,如何能熬到四十二歲去?

  她就在一種相對自由的生活與愛情中掙扎著。在這個意義上,她也是在追求自己的理想,但她一下子把握不准她要的是什麼。直到有一天,她見到了姚晶那一屋子華美的像霓裳般不切實際的衣服,見到了姚晶充滿青春活力而又有獨立主見的女兒,她才如夢初醒。

  那個如安琪兒一樣的女孩子叫馬利,看在徐佐子的眼裡,如嬰兒般純真。她是那麼的像姚晶,但只是外表像,內裡是完全不一樣的。

  她會這樣批評她的生母最喜歡的東西:

  「那些衣裳都不是人穿的。」馬利說:「穿上仿佛天天置身化妝舞會中,要不就似豪華馬戲班的制服,真奇怪她會有一屋子那樣的衣裳。」

  這就是代溝了,相差十多年,姚晶之熊掌,竟變成了馬利的砒霜。這是姚晶做夢都沒想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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