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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有一位哲人說過這樣一段話:

  「人類生而具有權欲,即支配欲、控制欲。人類永遠謀求一種淩駕於他人之上或超越他人的優越感。誰發現真理,就意味著真理的發現者優越於他人。因此,人們樂於宣稱自己發現了真理。在某一領域內,誰創造了顯赫的成果,就意味著成果的創造者優越於他人。因此,人們總是樂意充分展示成果,借而張揚自己。」

  這位哲人的話沒有錯。的確,有誰不願意展示自己呢?的確,誰不願意讓自己的生命展示到極限呢?而袁隆平卻偏偏不願意張揚自己。溫時,他不發燒;寒時,他不心冷。他總是保持一顆平靜而淡泊的心,以不變之心,應萬變之境。

  憑著袁隆平的才氣與能力,只要審時度勢,好自為之,加官晉爵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袁隆平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袁隆平很喜歡近代佛學大師弘一法師李叔同吟唱的一首《清涼歌》:

  清涼月,月到天心光明殊皎潔。
  今唱清涼歌,心境光明一笑呵。
  清涼風,涼風解瘟署氣已無蹤。
  今唱清涼歌,煩惱消除萬物和。
  清涼水,清水一渠滌蕩諸污穢。
  今唱清涼歌,身心無垢樂如何。
  清涼,清涼,無上,究竟真平常。

  他每每讀到這首《清涼歌》,仿佛身心也充滿清涼,感悟到一種清涼的人生境界。

  這一天,袁隆平不假思索地回答組織部的這位領導:

  「我這個人不適合當官,在我看來,當官有很大的局限性。別的不說,在搞科研攻關這一點上,它就沒有我現在自由、自在、自如、自得。倘若當上官,整天文山會海,哪裡還有搞科研的自由。」

  「當農業科學院院長與你從事雜交水稻科學研究並不矛盾,都是搞業務嘛!」這位領導耐心地說服他。

  「領導同志,有人說我是一個不問政治的人哪,一個不問政治的人,怎麼當得了官呀?」袁隆平似乎是在作自我否定。

  「不對!」這位領導同志趕忙說,

  「回想60年代之初,饑餓貧窮,直接導致了黨和國家的威望下降,你袁隆平憂國憂民,身體力行,歷盡千辛萬苦,進行高產試驗,搞雜交水稻研究,這能說是不問政治嗎?」

  「領導同志,院長我可當不了噦,省農科院那麼大一個攤子,我怎麼顧得過來?要我當院長,就意味著要我離開雜交水稻的科學研究。」袁隆平繼續推辭。

  「你這個同志也真有意思,要你當官,好像是要你服苦役。」這位領導搖搖頭說。

  「不是服苦役,只是當官不適合我。」

  「不當可不行,這是關係到落實党的知識分子政策的問題,是體現党對知識分子的關懷和重用,更何況你是知識分子的傑出代表嘛!」這位領導亮出了最後一張「王牌」。

  「這就怪了,怎麼當官才是關懷和重用呢?黨和政府為我提供了良好的科研條件,這不就是關懷和重用嗎?」袁隆平恰如其分地擋回了領導亮出的「王牌」。

  那位領導聽了袁隆平的一番話,只好再一次搖了搖頭,遺憾地告辭了。

  領導走後,袁隆平重新閱讀了他非常喜歡的陶淵明的一首詩《歸園田居》,詩中寫道:

  種豆南山下,
  草盛豆苗稀。
  晨興理荒穢,
  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
  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
  但使願無違。

  在陶淵明看來,人的一生不必在仕途中去尋煩惱,而應當進德修業,做一些有益於他人的事情,「但使願無違」便好。

  陶淵明這種瀟灑的人生態度,感染了一代又一代人,也感染著袁隆平。因為袁隆平喜歡陶淵明,讀懂了陶淵明。

  在袁隆平看來,自己是一個從事農業科學研究的科學家,在世俗和功利面前,自身精神價值的取向應該是純淨無瑕的。所以,無論外部世界如何浮躁失衡,他的心境總是平靜的。

  這時,他憶起了父親的教誨:

  「我們的一生有很多東西需要堅守,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有一個過程,如果浮躁了,就難以看清事物的本來面目。但是,有些事情,我們也要勇於放棄,必要的放棄,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堅守。

  「明智的放棄,是在把握事物規律之後做出的必然選擇。如果說,勇敢的堅持顯示的是一種人格魅力的話,那麼,必要的放棄和放棄後的艱苦求索,便體現了一種理性和智慧。

  從教會學校畢業的母親,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

  「上帝給你的不會太多。」當年袁隆平畢竟年紀尚小,他對母親的話似懂非懂。如今的袁隆平悟出了這句話的道理:人生不可貪婪,學會擁有,也須學會放棄。

  凡是善於有所放棄並善於有所堅持的人,都是自我意識很強的人。袁隆平便是這樣一個自我意識很強的人。他曾讀過英文版的《愛因斯坦傳》。愛因斯坦就是一個自我意識很強的人,他因其科學成果與名望被國民推舉為總統候選人,但他卻婉言謝絕了。他終生老老實實地「蹲踞」在科學家的角色之中,最大限度地實現了他的人生價值。袁隆平總是重複著這樣一席話:愛因斯坦的成就是我望塵莫及的,但我要效仿他的精神,失意時不氣餒,得意時不忘形,分外之事雖有利而不為,分內之事雖無利而為之,終生安於自己的科研事業。

  有一位哲人說過這樣的話:在無節制的介入中,會不斷地喪失人生。任何事物的創造者,重要的是生活方式,是讓環境的風儘量小一些——你儘量堅守內心,同事業無關的干擾則自然會小些,再小些。

  袁隆平始終把自己的精力放在研究雜交水稻的新品種、新體系方面,他總是極力避免涉足雜交水稻之外的事。

  電視劇《戲說乾隆》中有那麼一則故事——

  一天,乾隆皇帝問劉墉:城門口進進出出的人究竟有多少個?劉墉回答乾隆:一共兩個——一個為名,一個為利。

  倘若讀懂了袁隆平,就會感到劉墉這種兩分法未必準確。筆者以為把世人分成有理想、有目標和無理想、無目標兩類,是較為合適的。追求理想與奮鬥目標,其實是一種獻身精神。為了一個偉大的目標而拼搏,焉有不全身投入之理?袁隆平對雜交水稻的恒心,來自一種偉大的理想,來自一個偉大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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