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藝海無涯——袁世海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八七 |
|
喬三先生特為完顏龍第一場去行圍射獵的下場,創作了「長錘」變「鈕絲」的鼓點打法。當完顏龍說:「行圍射獵去者!」喬三先生先用較平緩的「長錘」將兵士們送下後,驟然撤慢節奏,加重勁頭,改換「鈕絲」,使我借勁使勁,更加誇張地表現出完顏龍口空一切、蠻橫驕奢的情態。 這種下場鑼鼓點的打法,是喬三先生的首創。確對完顏龍的囂張氣焰起了極好的烘托作用。 馬先生在這齣戲裡,充分發揮了唱、做、念溶為一體的精湛演技。 第一場,「勸農」所唱的西皮二眼,借鑒《法門寺》中「郿鄔知縣在馬上」的唱腔,又根據徐達的心情,加以變化、創新,體現兩個不同人物的情感。前者,郿鄔知縣被勒令三天內帶齊有關人犯,否則,有殺頭之罪,三天到了, 郿鄔知縣押解人犯到劉瑾處去交差。但劉瑾是否能滿意,案子是否能查清,自己將是福至,還是禍降,都是未知數,因此,在馬上行路的演唱是表達郿鄔知縣惆悵、忐忑不安的心情。而徐達則大有不同,他此時看到自己管轄之地,雖處元朝統治之下,但因自己愛護民生、苦心治理,百姓們尚能安居樂業,甚覺欣慰。所以,馬先生此段演唱得優雅自如。 接下去,徐達奉命責打郭廣慶。一段二黃碰板、原板唱腔,又是《搜孤救孤》程嬰打公孫杵臼的二黃唱段發展而來。馬先生同樣以相同板式的唱腔,抒發了不同人物的不同情感。《搜孤救孤》一劇,程嬰面對白髮蒼蒼的好友,不忍鞭笞。又恐他年老體衰,受打不過,而將換子的詳情供招出來。因此演唱要強調程嬰緊張、擔心的心理。徐達的唱段則是在他一面唯唯應諾敷衍完顏龍,背轉身來,又要安撫不肯下跪、跪而複站、極力反抗的郭廣慶(馬春樵飾),勸他暫忍一時的情況下演唱,所以要將這位父母官疼顧百姓、愛民如子的心理表達無遺。 由此可見,無論什麼劇目的唱段,雖都是由一些固定板式脫變而來、作為演員,卻應當善於根據不同人物的不同境遇,表現出不同的情感,達到「同曲異工」的境地。 其餘人員也搭配得很是得當。 葉盛蘭飾開當鋪的康茂才。郭廣慶受刑監禁後,親友花婆、侯伯清將家傳至寶「串龍珠」押于康茂才當鋪,用換來的錢去向完顏龍之僕樂兒行賄,以求釋放郭。完顏龍聞之,奪走「串龍珠」,誣康為盜,施用極刑。盛蘭在這時幾摔「槍背」、竄吊毛、舞動甩發,充分施展了他唱、念、做、翻撲的全能。 張君秋趕排被剜眼的婦人(原是林秋雯飾)。著一身素縞,扮相更為俊雅。戲雖不多,一段「西皮原板」激奮高亢,格外悅耳。 馬富祿飾粗獷、爽朗、武藝高強、富有正義感的花婆。雖屬老旦行,但扮相特殊,揉紅臉,鬢插紅耳毛子,手使鋼叉,象徵其性暴剛烈。這個人物富祿師哥演得別有一番風采。 《串龍珠》劇情緊湊、動人。與當時日軍侵華的血腥罪行有相似之處,容易引起觀眾共鳴,又有齊整稱職的好演員,以精湛的藝術手段來表達、渲染,使此劇具有更強的感染力。因此,觀眾的歡迎非同一般。 《春秋筆》也是馬先生在一九三九年根據山西梆子《燈棚換子》、《殺驛》、《困營籌糧》幾出單折改編上演的一出新戲。內容是歷史上一段有名的史實佳話。 北魏時,外寇入侵。朝中大將檀道濟和掌管春秋筆的王彥丞堅決主戰,奸相徐羨之主和。一番爭論,檀和徐賭立生死牌,派檀去邊關禦敵。檀若勝,殺徐。檀若敗,殺檀。王彥丞做保。 檀有一女。檀妻思子心切,命蓋婆於上無節去燈棚換一子回來。恰王彥丞命僕張恩抱子往燈棚觀燈,被蓋婆換去。王夫人得知,不忍苛責,賜銀命張恩逃走。張做了驛丞。檀初戰大捷,王彥丞如實以春秋筆記下,徐命王篡改檀戰敗,王不允,徐懷恨在心。王終被徐所害,發配途中,住在張恩的館驛。當夜,校尉奉旨將王斬首,張恩感王忠實,待人寬厚,替死。校尉深感其義,伴王彥丞逃至前方檀道濟軍營。檀遣濟因被徐羨之斷絕了糧草,遭敵軍圍困。王獻計,二人用「唱籌量沙」之計使敵以為軍糧充足,不敢進犯。敵軍撤去,王、檀凱旋還朝。因二人誼屬通家,互見妻兒,王彥丞見檀子所佩元寶鏡乃傳家之寶,換子真相大白,各自歸宗,永結秦晉之好。 我扮演大將檀道濟,重點是「巡營」一場。這場很有「戲」,我在原來的演出基礎上做了一些修改。原來,檀道濟是挑燈而上。我想,檀道濟此時被敵包圍,陷入內無糧草、外無援兵的困境,遂改成借月光悄悄巡營。原來的唱腔是比較激亢的導板,我改唱低沉、矮拖腔的二黃散板。眾將土饑餓難忍,失職而睡,使檀非常惱火,唱原板「……又只見眾三軍俱已睡著,按軍令我就該將他等人頭割掉。」也用低腔叫散,以渲染其軍中斷糧的窘迫慘景。眾兵士幕後夾白:「餓呀!」給予檀道濟很大刺激,他意識到,缺糧固然與戰不利,但軍心渙散更為可怕,於是,平息怒火,將眾兵土喚醒,不料三軍鼓噪,將刀槍擲地喊餓不戰。檀耐心地向三軍陳明利害關係,鼓舞士氣。原本勸慰三軍的念白比較簡單。我認為此處正是「戲」之所在。為檀道濟增加了大段話白。從當初如何主戰,與徐羨之打賭掛帥;如何勝利之際,徐斷糧草,被困在此,都向大家講明。最後念道:「……我今已設法籌糧,待等糧草一到,我們即當奮勇殺敵。如今你們不能忍受一時之苦,倘被敵軍知曉,乘虛而入,那時,我們不僅性命難保,就是北魏江山,也要付於敵人之手,可憐百姓們必受那刀兵之苦,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豈不做那亡國的奴隸!」 場上,我念這段話白時,自我感覺很有激情。台下靜極了。觀眾們聚精會神地聽著、看著。他們受劇中情節的感染,已情不由己地置身於劇中,急劇中人之所急,想劇中人之所想。似乎,他們已由觀眾變成了檀道濟手下的兵士。 待我剛剛念完:「豈不做那亡國的奴隸」,劇場內立即響起了振奮人心的掌聲。它象一道飛瀑,淩虛而下,來勢迅猛;它象湧起的洪濤,波瀾起伏,奔騰不息。這是我十七年舞臺生涯中,從未遇到過、從未獲得過的最熱烈、最有價值的掌聲。我很清楚,掌聲,已經遠遠地超出了藝術欣賞的範疇。掌聲告訴我,我說出了觀眾心裡的話!收復失地,趕走日軍,是我們共同的心聲。我和觀眾,觀眾和我,我們的心已衝破舞臺界限,息息相通,緊緊相連了。我眼含熱淚,將戲演完。 今天,回憶這段往事,我的心猶在沸騰。細推敲,這一段念白,我編得並不十分高明。其中有些詞句,象「水深火熱」、「亡國的奴隸」等,從劇情來講,用得並不十分恰當。但卻與當時的社會現實緊密地結合起來了,與人們渴望趕走日軍,收復失地,挺直腰杆站起來的心聲相吻合。心聲,引起了觀眾的掌聲。掌聲,表達了觀眾的心聲。所以,掌聲才異乎尋常的熱烈。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