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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從這以後,我們耳聞目睹的一些不利於兩軍團結的現象,就日漸增多起來。有些話很難聽。張國燾對下面散佈:「中央政治路線有問題」,「中央紅軍的損失應由中央負責」、「軍事指揮不統一」……,據說還派人找一方面軍的同志瞭解會理會議、遵義會議的情況等,實際上是進行反中央的活動。在此同時,凱豐、博古他們,則指責四方面軍撤離鄂豫皖和退出通南巴是「逃跑主義」,還有什麼「軍閥主義」啦,「土匪作風」

  啦,「政治落後」啦,甚至公開寫文章抨擊。他們這種「左」的做法,與當初剛到中央蘇區時,對待毛主席和一、三軍團差不多,只能激起四方面軍幹部的反感。許多指戰員想不通,憋著一肚子氣。這也給了張國燾以挑撥的藉口。

  對於這種複雜局面,我缺乏思想準備。兩軍會合之初,我想離開四方面軍,去中央做點具體工作。因為自從在鄂豫皖和張國燾、陳昌浩共事以來,我的心情一直不舒暢。張國燾對我用而不信,陳昌浩擁有「政治委員決定一切」的權力,鋒芒畢露,喜歡自作主張。許多重大問題,如內部「肅反」問題,軍隊幹部的升遷任免問題,等等,他們說了算,極少徵求我的意見。特別是在川陝根據地,取消了原來的中央分局,由張國燾以中央代表身份實行家長制的領導,搞得很不正常。

  我處在孤掌難鳴的地位,委曲求全,憑黨性堅持工作。既然兩軍已經會合,我就想趁此機會,離開四方面軍。我在下東門見到陳昌浩時說過:「我的能力不行,在四方面軍工作感到吃力,想到中央去做點具體工作。聽說劉伯承同志軍事上很內行,又在蘇聯學習過,可否由他來代替我。」我請陳昌浩把我的要求,向張主席鄭重反映。

  陳昌浩當時說了些鼓勵我的話,答應適當的時候,向張國燾做工作。後來,聽說四方面軍有些同志議論一方面軍部隊裝備不好,打了敗仗等。為此,我嚴肅批評了他們,囑咐部隊要學習一方面軍的長處,不准背後議論。再往後,教條主義者對紅四方面軍的那些指責就聽的多了,不少幹部都向我反映。我雖然教育幹部不要向底下散佈這些東西,但說老實話,心裡是不痛快的。四方面軍這支部隊,是從鄂豫皖的一支三百來人的遊擊隊伍發展起來的,打了那麼多硬仗、惡仗,是党領導的隊伍,發展到八萬多人,很不容易。

  儘管部隊存在這樣或那樣的缺點,但本質是好的,是堅決打蔣介石的,是實行土地革命的,是擁護第三國際的,是聽黨的話的,是和人民群眾血肉相連的,是竭誠擁護同中央紅軍會合的。怎麼又是軍閥,又是土匪,又是落後,又是逃跑的?!不看主流,把四方面軍說得漆黑一團,對兩軍團結對敵,沒有任何好處。我確實想不通。後來同彭德懷同志談起這些問題,他對我說,這是教條主義那些人搞的。會合的時候,毛主席主張講團結,團結第一,大局為重。我說:要是按毛主席的意見辦就好了。

  總之,張國燾懷有野心,想當頭頭,一再製造分歧,破壞了兩軍會合後的團結局面。教條主義者沒有貫徹毛主席的團結方針,對四方面軍吹毛求疵,橫加指責,也起了不好的作用。

  §向毛兒蓋進軍

  按照兩河口會議的決定,一、四方面軍的部隊陸續開拔,分路北進。

  我帶的一路部隊,七月六日從理縣地區出發,鬥折蛇行,沿黑水河北岸行進。黑水河面不寬,約三四十米,但水流湍急,浪濤翻滾,深不可測。據老鄉說,沒有索橋是過不去的。沿岸的溜索橋本來就很少,敵人為防紅軍渡河,幾乎破壞殆盡。兩岸山勢陡峻,小道崎嶇,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茂密無間,遮天蔽日。敵機雖不易發現我們,但部隊運動受地形條件的限制,一天只能走五、六十裡。沿途經過些藏民山寨,大都空空如也。他們受反動宣傳的影響,早已牽上牲口,馱著糧食,轉移到深山老林裡去,有的還不斷向紅軍放冷槍。民族矛盾是歷史上形成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們要求部隊嚴格執行群眾紀律,吃了藏民的糧食,用了藏民的柴草,都要如數付款,或寫個欠條,留在那裡。住過的房屋,臨走時要打掃乾淨,上好門板。那時,我們最困難的是糧食。部隊路過的地方,能搜羅到的糧食差不多都搜羅淨盡,即便這樣,糧食還是不夠吃的。途中,零星戰鬥不斷,主要是藏族上層反動分子進行武裝抵抗和襲擾活動。

  七月中旬,三軍團已進抵黑水、蘆花地區。彭德懷軍團長得悉我軍正向維穀開進,當即親率一個團前來接應。維谷渡口的索橋遭敵人破壞,大家只能隔河相望。那裡水流甚急,水聲很大,雙方說話聽不大清楚。我見對岸有個身材粗壯、頭戴斗笠的人,走路不慌不忙,估計是彭軍團長。相互招手後,我便掏出筆記本,撕下張紙,寫上——彭軍團長:我是徐向前,感謝你們前來迎接。捆在塊石頭上,扔過河去。兩岸的同志,十分高興,互相喊話、招手、致意。第二天早晨,我從維穀趕到亦念附近,找到一條繩索,坐在竹筐裡滑過河去,與彭德懷同志會見。我們談了些敵情及沿途見聞,還商談了部隊架橋事宜。他給我的印象,是個開門見山、性格爽直的人。

  因橋未架好,大部隊無法過河,我們在維穀一帶住了兩天,才抵蘆花。張國燾、陳昌浩和黨中央領導機關,也陸續來了。在那裡,我見到了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張聞天、博古等同志。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中央領導同志,我既高興,又拘謹,對他們很尊重。毛主席還代表中華蘇維埃政府,授予我一枚五星金質獎章。這不是給我個人的榮譽,而是對英勇奮戰的紅四方面軍全體指戰員的高度評價和褒獎。

  紅四方面軍八十八師和一方面軍先頭部隊已佔領毛兒蓋。王樹聲率後衛部隊陸續撤出岷江東岸,向黑水、蘆花、松潘地區集中。胡宗南部正加強對松潘的固守,薛嶽一部亦進抵平武、文縣,配合胡敵防我北出甘南。那時我和總司令接觸最多,幾乎天天在一起核對敵情,調動隊伍。我對周圍敵軍的兵力部署、番號、裝備、位置、作戰特點及我軍各部隊的住地、人數、行進方向等,全裝在腦子裡,記得滾瓜爛熟,能有問必答,總司令對這點比較滿意。他認為紅四方面軍的幹部年青,有朝氣,部隊生龍活虎,紀律嚴明,是支難得的有戰鬥力的隊伍。他說一方面軍過去也是這樣的,但經過萬里轉戰,損失不小,十分疲勞,亟待休養生息,恢復元氣。他希望一、四方面軍的指戰員互相學習,取長補短,團結一心,渡過眼前的困難,爭取更大的發展。他的這些話,完全是顧全大局的肺腑之言,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朱總司令作風樸實,寬厚大度,平易近人,為接近過他的幹部、戰士共同稱道。有次,我去他住地,他正坐在房裡燒糌粑吃。見我來到,高興地說:來吧,我們一起吃!我倆邊吃邊談,無拘無束。此情此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我從朱總司令那裡得知,一方面軍保存的幹部較多,兵員較少,便和陳昌浩商量,建議從一方面軍派些幹部來四方面軍工作,我們調幾團兵力,補充一方面軍。我們一起去張國燾住地,征得了他的同意。張國燾當時已任軍委副主席,擺出的是統籌全域的姿態。他答應立即向中央建議,落實這件事情。原來,我們計劃抽調四個團給一方面軍,後經中央同意抽了三個建制團過去,即四軍三十二團,一千一百人;三十軍二七〇團,一千六百人;三十三軍二九四團,一千一百人,共三千八百人。同時,中央又從一方面軍調了些有指揮和參謀工作經驗的幹部,來四方面軍各軍任參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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