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世友回憶錄一、巧取周村

一、巧取周村

　　我山東兵團於一九四八年一二月間，集中在膠東掖縣、平度地區，開展了以「訴苦」（訴舊社會和反動派所給予勞動人民之苦）、「三查」（查階級、查工作、查鬥志）和群眾性練兵運動為主要內容的新式整軍運動。

　　在訴苦會上，苦大仇深的幹部戰士們紛紛倒「苦水」、挖「苦根」，部隊文工團趕排演出了《白毛女》、《瞎老媽》、《血淚仇》等戲劇。國民黨反動派和地主，惡霸、還鄉團血腥殘暴的罪行，一幕幕重現在指戰員們的眼前，激起大家對敵人的滿腔仇恨。許多同志泣不成聲，悲痛欲絕，有的難過得幾天吃不下飯。

　　階級的苦水，擦亮了大家的眼睛；仇恨的怒火，燃燒在戰士的心頭。指戰員們從一家一戶的仇和恨看到山東全省，從全省看到全國，決心為解放全國被壓迫、被剝削的勞苦大眾，為徹底消滅國民黨反動統治而戰。

　　此時，正是隆冬季節。寒風凜冽，雪花紛飛，膠東大地，銀裝素裹。在「訴苦」和「三查」的基礎上，各部隊認真發揚三大民主，廣泛開展群眾性練兵運動。有的練射擊，白天對著靶子練，黑夜瞄著燈籠打；有的練刺殺，稻草入畫上蔣介石的頭像，一口氣戳它個稀巴爛；有的分成兩批，攻的攻，守的守，送炸藥，豎雲梯，越塹壕，登城堡。一個個生龍活虎，汗流浹背，連棉衣都穿不住。無論在村頭、路邊，還是在山坡、峽谷，到處都是熱氣騰騰的練兵場面。

　　在各部隊開展大練兵的同時，我兵團研究確定，把春季攻勢作戰的主要突擊方向，選擇在膠濟路西段，首先攻取周村。

　　膠濟路西段駐有敵整編第三十二師，轄第一四一旅、新三十六旅及交警第一總隊、淄博警備旅、保安團隊等，共四萬餘人。守備區東起張店，西至明水，北起齊東，南至博山。與膠濟路中段和津浦路中段之敵比較起來，膠濟路西段守敵戰鬥力較弱，整編第三十二師大部是被殲後重建的。各城鎮工事比較薄弱，均採取以高大城牆為主體的一線式環形防禦，缺乏縱深配置。膠濟路西段雖夾在濟南與濰縣之間，但濰縣之敵自顧不暇，濟南國民黨第二綏靖區司令官王耀武，惟恐濟南遭我攻擊，採取「拆東牆補西牆」的辦法，先後從膠濟路抽調兵力增強濟南周圍及津浦路的守備，使膠濟路的守備力量進一步削弱。這樣，從山東戰場全域來看，以周村為中心的膠濟路西段之敵，屬分散、孤立、較弱之敵。吃掉這一股敵人，於我是十分有利的。

　　這一仗究竟怎麼打？有人提出背靠根據地，從敵人外圍打起，先拿下長山，一層一層打進去，最後奪取周村。從膠濟路西段守敵的具體部署看，敵人以其四萬多兵力，逢城必守，逢鎮必防，這裡擺一個營，那裡擱兩個營，防區分散，方圓達百餘裡。敵人布下的這個陣容，活像一隻叉開八隻腳的大螃蟹。整編第三十二師師部駐紮周村，實際戰鬥部隊不足五個營。因其處於守備區腹地，比較麻痹懈怠，工事也較長山薄弱。根據這個情況，如果採用由外向裡、層層剝皮的打法，必然拖延時間，增加傷亡。相反，如果採用「挖心戰術」，鑽到敵人內部去打，則能收出奇制勝之妙。鑽到敵人內部去打，四面受敵，從表面上看有些危險性，但在膠濟路西段的特定情況下，敵人的部署給我們提供了可乘之機，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我們過去打了不少中心突破的好仗，都成功了。所以，我們主張不在外圍跟敵人逐城逐鎮地糾纏，應該以有力一部大膽楔人敵人的心腹之地，先打周村，一傢伙敲掉它的指揮中樞，使整個守備區的敵人失去指揮，全域混亂，來它個中心突破，四面開花。

　　我們心裡都很清楚，這一仗，將是我兵團在新式整軍運動以後打的第一仗，一定要打好，爭取旗開得勝，首戰告捷。更加重要的是，膠濟路西段這一仗，是解放全山東作戰計劃中的頭一仗。打好這一仗，可以鼓舞士氣，振奮軍心民心，擴大地域，鍛煉部隊的城市攻堅能力，同時取敵物資、器材裝備於我，為今後接連打幾個大仗，奠定勝利的基礎。

　　在戰役發起前，各級領導幹部到預定戰場周圍觀察地形，實地研究打法，對敵人的兵力部署、城防工事、通訊聯絡、後勤供應等情形，均作了詳細的瞭解和研究，統一了大家的認識。一致認為兵團提出的「挖心戰術」是可行的，同時提出要很好地隱蔽戰役意圖，實行遠道奔襲，出敵不意，攻其不備，打個漂亮的攻堅殲滅戰。據此，兵團決定以九縱楔人敵人縱深，首先攻取周村；七縱插入周村、張店之間，阻擊張店、淄川之敵西援周村，並尋機殲滅張店之敵；渤縱奪取鄒平，並掃清龍山、明水一帶敵人；魯中部隊進逼並相機攻佔淄博。

　　一九四八年三月初，我兵團留第十三縱于膠東萊陽地區休整，監視青島之敵，其餘各部由掖縣、平度地區出發，向西疾進。

　　嚴冬已經過去，春天來到了。和煦的春風，吹綠了田野。在解放了的廣闊的土地上，膠東人民憑著勤勞的雙手，正在抹去連年戰火留下的創痕，滿懷著希望建設幸福的新家園。他們拆除鬼子、漢奸和國民黨反動軍隊修建的碉堡、炮樓，整修被炸得坑坑窪窪的道路，精心耕耘曾經是荒草叢生、屍骨遍野的土地，在斷壁殘垣的廢墟上重新修建起一幢幢房屋和一處處村莊，看到眼前這一幅幅春耕圖，更加激起指戰員們保衛土地改革勝利果實的戰鬥決心，大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行軍的步伐。千軍萬馬，如激流狂湧，奔騰向前。

　　部隊進入敵人所控制的地區以後，將白天行軍改為夜行曉宿。經過七天強行軍，各縱到達預定集結位置，分散隱蔽。這一著棋，起了迷惑敵人的作用。敵原先偵知我有大部隊西進，以為是掩護物資過黃河。現在突然找不到我部行蹤，錯誤地判斷我軍已渡過黃河西去，所以僅命令北線桓台、長山守敵加修工事，周村之敵仍行若無事。

　　湛藍的天空，湧出一朵朵灰白色的雲彩。雲團翻騰著，越聚越多，使整個天空蒙上一層鉛灰色。不一會兒，競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擦黑以後，雨越下越大，雨水嘩嘩嘩地直往下澆。這是一場春季裡少見的暴雨。我各部冒著大雨，在齊膝深的泥濘中向敵開進。指戰員們武器、彈藥、衣服、裝具盡濕，許多人肩頭、脊樑磨破了皮，九千多人在急行軍中腳底板打了泡，潰爛紅腫，疼得鑽心。茫茫田野，漆黑一團，不知有多少人一次次摔倒在泥水裡，滾得跟泥猴一樣。大家解下綁腿布，一個個前後拉扯著走。在這樣的情況下，參戰部隊指戰員始終士氣高昂，求戰心切，充分顯示了新式整軍運動給部隊帶來的新面貌。由於受暴雨阻滯，我各部接敵時間參差不齊。七縱於三月十一日首先包圍張店。守敵見勢不妙，棄城而逃，被七縱在野外堵截全殲，俘敵四千四百餘名。此時，敵整編第三十二師師長周慶祥對我意圖有所察覺，乃倉促決定收縮兵力，命令第一四一旅、第三十六旅放棄長山、鄒平等地，連夜向周村開進。

　　我們原先制訂作戰計劃的時候，曾考慮到如果敵軍主力調集于周村，增加攻城的困難，則九縱可相機處置。此時敵人將主力收縮，周村兵力由二三千人驟然增加到一萬五千人，這是於我攻城作戰不利的一面。另一方面，由於七縱已在張店首戰告捷，對我參戰部隊鼓舞很大。敵人遭此打擊，惶恐不安。周村之敵兵力雖增，但顯然是倉促集中，部署混亂，立足未穩。我如乘隙攻擊，正好使敵措手不及。若猶豫不決，行動遲緩或不予攻擊，這樣，敵人則爭得了調整部署，加修工事，等待援兵的時間；而我軍則失去戰役的突然性，坐失良機，給今後的攻擊增添困難。這一夜周村打與不打，關係到戰役全域。

　　恰在這時，兵團部與九縱之間通訊聯絡一度中斷。在這關鍵時刻，九縱司令員聶鳳智同志正確理解和堅決貫徹兵團總的戰役意圖，當機立斷，命令所屬各部連夜冒雨向周村發起攻擊。二十六師七十八團在開進途中，發現有一支隊伍同時並肩向周村迸發，透過黑黝黝的雨幕，影影綽綽看到有人戴著大蓋帽。他們抓了個俘虜一問，才知道這是正往周村收縮的敵一四一旅。該團領導低聲傳令部隊準備戰鬥，冷不防沖人敵人隊伍，截得後尾一部，成群的敵人稀裡糊塗地當了俘虜。我七十六團追上敵另一部，因夜黑雨大，敵人誤以為同是去周村的增援部隊。七十六團即尾隨其後，直插周村城下。

　　午夜時分，九縱向周村發起攻擊。由於遠道奔襲，隱蔽接敵，行動突然，直至在周村城下打響，敵尚不知我攻擊部隊的番號、實力，反而以為九縱已南下魯南莒縣。敵兵力部署紊亂，防務交接不清，即倉促應戰，其慌亂被動的情景，可想而知。在戰鬥發起後，周慶祥匆忙召集各旅、團長開會，研究周村防務，但已為時太晚。敵師、旅、團之間有線通訊僅通話一次，被我炮火炸斷電線，指揮遂告中斷。正當敵人一片混亂之際，二十五師七十五團由東門突破。我主攻、助攻部隊一共選擇十個突破口，突破七處。敵各級指揮官未能返部，我指戰員已勇猛殺進市區，七十三團直撲敵指揮所。各點守敵失去指揮，兵無鬥志。我軍乘勝開展政治攻勢，瓦解敵軍，敵成連、成營棄械投誠。敵四二二團團長主動向我一名戰士請降，由勤務兵領進一座大院，滿院官兵統統放下武器，一起拍手高喊：「八路軍長官來啦！可好啦！」經二十二個小時戰鬥，周村為我所克，除周慶祥化裝潛逃外，守敵一萬五千人全部被殲。

　　我和政委譚震林同志在兵團指揮所，得知九縱連夜在周村打響，十分高興。這一打，戰役全域就活了。事後我們才知道，當時打還是不打，在縱隊領導上有過爭論，有的同志不主張打，說打是冒險。後來在兵團戰役總結會上，有的同志再次講：「仗雖然打贏了，軍事上是冒險的。」

　　我說：「打是對的，我就怕你們不打！」

　　譚震林同志也嚴肅地說：「怎麼能說打贏了也是冒險呢？軍事鬥爭本身就帶有一定的冒險性。兵團就是要你們打！誰要是不打，我就送他四個字：『機會主義』！」

　　周村被克，膠濟路西段之敵果然全域動搖，周圍各城鎮守敵紛紛棄城逃竄。恰如我兵團於戰役前所預料的，出現「中心突破，四面開花」的大好局面。我各部乘勝四面出擊，擴大戰果，橫掃膠濟路兩側。渤縱一部及魯中軍區部隊攻佔桓台。七縱在肅清淄川外圍之敵後，二十一師六十一團首先突破東門。敵人組織瘋狂反撲達二十次之多，始終未能奪回突破口。七縱以五個團的兵力，由此突破口投入縱深，全殲該城守敵八千餘人。勝利捷報，飛傳四方。遠離戰場一二百里的萊蕪、蒙陰、沂水諸敵，膽戰心驚，望風而逃。具有戰略意義的沂蒙山區，全部獲得解放。

　　我軍在膠濟路西段的作戰行動，打亂了敵人的部署。國民黨蔣介石急調整編第七十五師由河南商丘車運濟南，會同整編第七十三師，共五個旅，東援膠濟路西段作戰。二十日，援敵進至明水一線，遭我阻擊。旋因淄川為我攻克，加之冀魯豫軍區部隊積極配合作戰，破襲津浦路，連克東阿、肥城等地，威脅濟南，援敵不得不撤回濟南。至此，膠濟路西段戰役宣告勝利結束。

　　這一仗，歷時十二天，痛快淋漓殲敵三萬八千余名，連克張店、周村、桓台、淄川等十四座城鎮及廣大地區，時間短，傷亡少，俘獲大，繳獲的武器裝備可以裝備一個新的縱隊，打碎了敵人在膠濟路的防禦體系，分割孤立了濰縣之敵，鍛煉了部隊攻堅作戰的能力，為繼續掃清膠濟路之敵，打開了十分有利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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