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世友回憶錄一、出師大捷

一、出師大捷

　　一九四七年一月，我從膠東軍區所在地萊陽城，率領前線指揮部進至招遠、掖縣地區。膠東軍區所屬五師、六師正在這一帶整訓。

　　三九嚴冬，滴水成冰。渤海灣裡颼颼寒風，掠過凍結成硬殼的土地。我們馳馬走遍部隊所駐的大村小莊，卻感到一團團烈火在幹部戰士心中燃燒。當時，部隊傳達了華東局臨沂會議精神，把黨中央、毛主席關於形勢、任務和作戰方針的指示迅速貫徹到幹部戰士中間。黨中央、毛主席決定，為了在華東戰場統一部署，統一行動，展開更大規模的殲滅戰，山東、華中野戰兵團合編為華東野戰軍。膠東軍區五師、六師、三旅奉命改編為華東野戰軍第九縱隊（五師、六師、三旅依次改編為二十五師、二十六師，二十七師），縱隊領導由膠東軍區領導兼任。

　　在整訓期間，部隊進行了形勢任務教育。師、團領導幹部深入連隊，用「爬山頂」的比喻講解當前形勢：自國民黨反動派發動內戰以來，我軍在全國戰場的戰略防禦階段，已經取得了一系列重大勝利，共殲敵五十六個旅。中央軍委指示華東我軍高度集中兵力，在一個半月至二個月內殲敵十個旅左右，以配合其他戰場反攻，並為自己轉入戰略反攻創造條件。目前的艱苦困難，正好比是「爬山頂」，要拿出全身的氣力，要有拼命精神。全縱上下提出了「放下包袱爬山頂」的口號。從很多連隊的牆報上可以看到這樣一幅圖畫：畫面上有一座大山，兩人同時登攀，一個把思想包袱丟開後很快爬上去，另一個背著一大堆個人主義、家鄉觀念等包袱，結果累得滿頭大汗總是登不上。當時部隊中還傳唱著這麼一首「爬山調」：

　　「一百里路走了九十九，剩下一裡還得向前走。擦把汗，加把油，

　　爬過山頂勝利在前頭！」

　　通過形勢任務教育，廣大指戰員對黨中央、毛主席的戰略思想有了較深刻的領會，樹立了全域觀念，明確了搞革命不能守在家門口，不能有狹隘的地域觀念。要大踏步前進，大踏步後退，以殲敵有生力量為主要目標，不以保守城市或地方為主要目標，把區域作戰的思想轉變為大規模的運動戰思想。大家響亮地發出了「上級指向哪裡，我們就打到哪裡」的鋼鐵誓言。

　　一月底，蔣介石在宿北、魯南戰役損兵折將後，急忙策劃了所謂「魯南會戰」計劃。為實現其全部佔領華東解放區，消滅華東我軍，或迫我軍退至黃河以北的企圖，蔣介石糾集華東戰場所能集中的全部機動兵力，共二十三個整編師，五十三個旅，以臨沂、蒙陰為目標，南北對進，夾擊我軍。南線以敵整編第十九軍軍長歐震指揮的八個整編師二十個旅組成主要突擊集團，自台兒莊至城頭一線北犯臨沂；北線以敵第二綏靖區副司令官李仙洲指揮的三個軍九個師組成的輔助集團，自膠濟路南犯山東腹地；另以第五軍、整七十二、七十五、八十五師等部集結魯西，配合魯南作戰。敵人這樣的集中兵力，是解放戰爭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蔣介石親飛徐州，面授機宜。參謀總長陳誠坐鎮徐州督戰，瘋狂揚言「党國成敗，全系魯南一役，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氣勢洶洶，擺開了決戰的架式。

　　二月四日，北線李仙洲集團進佔萊蕪。南線蔣軍判斷我主力必守山東解放區「首府」臨沂，則「集中兵力，穩紮穩打，齊頭並進，避免突出」。中央軍委、毛主席及時指示我軍：敵愈深入愈好，我打得愈遲愈好，只要你們不求急效，並準備于必要時放棄臨沂，則此次我必能勝利。根據中央軍委、毛主席的指示，華野首長全面分析了敵我態勢，南線之敵右翼郝鵬舉部被我殲滅後，敵主力後縮，密集不好打，而北線李仙洲集團已形孤立突出，遂決定以兩個縱隊于南線佯動並擔任阻擊任務，集結臨沂附近的五個縱隊隱蔽北上，以殲李仙洲集團。我率二十五師、二十六師奉命西進參戰。

　　二月五日清晨，啟明星尚未隱沒，東方露出淡淡的魚肚白，我縱駐地的村口大道上就沸騰開了。凜冽的寒風裡，戰士們身著膠東被服廠趕制出來的米黃色的新棉軍裝，精神抖擻，意氣風發。紅旗在隊前飛舞，戰馬昂首嘶鳴。鄉親們放鞭炮，吹鎖呐，敲鑼打鼓，歡送子弟兵踏上新的戰鬥征程。大道兩旁，兒童團員搶著幫戰士們扛背包，大娘大嫂們拿出剛煮熟的雞蛋往戰士們手裡塞，深情叮嚀大家打勝仗。

　　在每個指揮員、戰鬥員的身上，都寄託著家鄉人民的殷切希望。

　　九縱這支生在膠東、長在膠東的子弟兵，第一次離開本鄉本土，離開家鄉的山山水水，我們相信自己的部隊，決不會辜負膠東人民的希望！

　　二月十六日，我縱到達南麻地區待命。從指揮部的電臺裡，收聽到國民黨中央社的消息，大肆吹噓蔣軍「在臨沂外圍殲共軍十六個旅」的「輝煌勝利」。其實，我華野已於二月十日主動撤離臨沂，隱蔽揮師北上。南線蔣軍在臨沂正面八十裡的戰線上，用整整四十個團的兵力齊頭並進，在大量坦克和飛機掩護下，以日行十華里的速度爬行，於二月十五日抵達臨沂，得到的只不過是一座空城。華野主動撤離臨沂後，在濟南遙控指揮北線蔣軍的王耀武通過飛機偵察到我有部隊北移的跡象，便急令李仙洲集團全線後縮。陳毅司令員胸有成竹，佈置地方武裝在魯西運河上架橋、修路，對津浦路上兗州的蔣軍採取包圍態勢，虛張聲勢要進軍魯西南與劉、鄧大軍匯合。這個戰役佯動，果然起到作用，坐鎮徐州的陳誠斷定「共軍已被打垮，不堪再戰，現在要放棄山東，向黃河北逃竄」。他一面斥令王耀武不能後退，一面又直接命令李仙洲確保新泰、萊蕪陣地，「不讓共軍逃過黃河」。

　　三天后，我華野數路大軍完成戰役展開，迅速向萊蕪、顏莊方向逼進，包圍李仙洲集團。此時，敵人方才如夢初醒，為使李集團擺脫被殲命運，急令該集團迅速向萊蕪收縮，並派膠濟線上的七十三軍七十七師經博山南下增援萊蕪。華野賦予我縱和八縱的任務，是在和莊、不動（村名）地區消滅七十七師這股援敵。和莊位於博山城南三十裡，距萊蕪城北六十多裡，周圍層巒疊翠，一條大路貫通南北，是博山至萊蕪的必經之地。這是我縱組建後第一次

　　參加大兵團作戰。二月十九日受領任務後，我縱簡短進行了戰鬥動員。部隊三個多月沒打仗，幹部戰士急得手心都發癢。經十個小時翻山越嶺急行軍，當晚二十三時，我縱抵達和莊附近設伏。

　　二十日上午九時許，敵七十七師沿青石關南下，進至和莊、不動地區。根據華野指示，和莊戰鬥預定下午三時打響。但敵七十七師提前趕到。敵變我變，我們當即命令部隊提前發起戰鬥，以二十五師主攻和莊之敵，二十六師擔任阻殲南援及潰逃之敵。十一時許，二十五師隱蔽迅速搶佔和莊東北及東南一帶高地後，以七十三團主攻，七十四、七十五團作二梯隊，向和莊之敵發起猛烈攻擊。八縱由西南方向攻擊不動，魯中警衛五團策應作戰。在李仙洲集團中，惟有七十三軍是蔣軍嫡系，而七十七師又是七十三軍的「王牌」。敵人碰到我膠東健兒，一時亂了陣腳，慌忙把老百姓的門板、桌椅、床架、板凳全都搬出來壘成簡易工事，拼死頑抗，並組織班排到連營的反衝擊。通過招遠、掖縣整訓，我縱各級指揮員的指揮能力和戰士們的戰術技術水平，都有了很大提高。我突擊部隊勇猛穿插分割，槍聲、炮聲、手榴彈爆炸聲響成一片，把敵七十七師打得顧頭不顧尾。二十五師向縱隊報告：「進展順利，打起來和整訓時演習差不多」！時值黃昏，從我們的電臺裡，可以清楚地收聽到敵人向萊蕪驚慌求救的呼喊。

　　此時此刻，萊蕪之敵已自顧不暇。李仙洲曾令第一九三師北上增援，當發現華野主力已逼近萊蕪城下，該師匆忙縮回。當晚，華野五個縱隊向萊蕪發起總攻。這時，和莊戰鬥打得更緊，我部與敵逐屋逐街逐巷展開了激烈爭奪。二十三時許，二十五師報告：「沖進七十七師師部，擊斃敵師長田君健！」隨即以七十五團向不動進攻，協助八縱圍殲該地之敵。至二十一日晨，敵七十七師大部被殲。殘敵紛紛向北逃竄，被我二十六師七十八團會同魯中警衛五團在青石關地區兜堵殲滅。從博山南下增援的敵第二綏區特務旅一個團遭我截殲。

　　二十三日下午五時，我縱接到華野通報，萊蕪告捷，率部突圍的李仙洲被活捉，另有千餘人竄人吐絲口，夥同新三十六師殘部向博山方向逃竄。

　　這一股敵人來得正好！我七十三團在和莊地區張開了堵殲逃敵的口袋。我命令部隊：「你們一定要堅決堵住，不讓敵人漏網！」當敵人如驚弓之鳥大批湧來的時候，我軍迎頭一排炮彈，截斷了他們的去路。接著，漫山響起「繳槍不殺」的喊聲，戰士們端起閃亮的刺刀，勇猛殺人敵陣。數千名敵人擁擠在一條乾涸的大沙河裡，完全無力抵抗，在我部戰士們的刺刀下，乖乖地把槍炮擱在一堆，成群結隊當了俘虜。在俘虜群裡，查到了敵七十三軍中將軍長韓浚。

　　萊蕪戰役全殲李仙洲集團七個師，共斃傷俘敵六萬零八百餘人。此戰役勝利粉碎了敵人南北夾擊我軍的計劃，並迫使山東當面之敵一個多月不敢出動，控制了膠濟路西段及其南北廣大地區，使魯中、膠東、渤海解放區重新連成一片。我縱參加此次戰役，是整編為九縱後初試鋒芒，痛痛快快打了個殲滅戰，以很小的傷亡，換取了很大的勝利，共斃傷敵六百餘人，俘敵六千九百餘人，繳獲大量武器裝備，勝利地完成了阻敵增援、斷敵後路的任務，極大地鼓舞了我縱指戰員的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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