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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我的軍人生涯(2)


  二

  一九三二年八月,蔣介石親自出馬,調遣嫡系,糾集重兵,對我鄂豫皖革命根據地發起更大規模的「圍剿」。而當時集黨政軍大權于一身的張國燾,沉湎于已得勝利,盲目輕敵,不作準備,指手畫腳瞎指揮。在其命令下,我團隨全師再出京漢線,攻打雞公山,兩次圍麻城,佔領倉子埠,進逼黃陂城,四處出擊,車殆馬煩,連續作戰達數月之久。當敵情日益嚴重時,張國燾又慌了手腳,戰略方針連連出錯,以我疲勞之師倉猝就精銳之敵。我軍雖經馮壽二、七裡坪、胡山寨、河口等處浴血苦戰,予敵沉重打擊,但終未能夠打破「圍剿」,被迫離開了鄂豫皖根據地。今天回顧這段往事,仍覺心有餘悻。鄂豫皖鬥爭的失敗,雖有其客觀原因,但張國燾難逃歷史責任。我以為,作為一個地區的高級領導者,萬萬不能只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張國燾只見局部小勝,不察全域安危,根本不懂得中國內戰發展中「圍剿」又「圍剿」、打破又打破的這種長期反復的規律,順利時冒險,被動時失措,緊急時拼命,退卻時逃跑。我軍受如此機會主義者的嚴重干擾,豈有不挫之理。

  一九三二年十月至十二月,我們出湖北,過河南,入陝西,抵四川;兩次越秦嶺,破冰涉漢水,冒雪翻巴山。我團時而前鋒,時而後衛。一路上,草行露宿,荊棘載途,饑寒交迫,苦不堪言。加上敵人對我圍追堵擊,險情迭出,方面軍數次身陷絕境。在徐向前等同志領導之下,全軍上下患難同心,英勇奮戰,終究擺脫重圍,化險為夷,為以後的鬥爭保存了一萬五千人的戰鬥骨幹。

  我們經過兩個月的「大流動」,備感根據地重要。西征以來,部隊猶如龍困沙灘,虎落平陽,受盡了窩囊氣,打夠了被動仗。毛澤東同志說過:革命根據地「是遊擊戰爭賴以執行自己的戰略任務,達到保存和發展自己,消滅和驅逐敵人之目的的戰略基地」;「沒有根據地,遊擊戰爭是不能夠長期地生存和發展的」,「一切戰略任務的執行和戰略目的的實現就失掉了依託」。紅四方面軍西征以來的切膚之痛就在於此。

  四川人民飽受軍閥欺淩,迫切要求革命,只要有火種,遍地乾柴就會燃起燎原烈火。早在一九二六年,這裡就建立了黨的組織。我軍抵達以後,立即受到了熱烈的歡迎。當時,四川軍閥們正在成都、內江一帶混戰。方面軍總部審時度勢,順應軍心民情,作出了創建川陝根據地的戰略決策。從此,紅四方面軍進入了發展壯大的新階段。一九三二年底至一九三三年初,我軍迅速佔領通、南、巴,粉碎田頌堯三路圍攻,在川北站穩了腳跟。這年七月,部隊擴大了,我所在的紅十二師三十四團編為紅九軍第二十五師,我任九軍副軍長兼二十五師師長。接下去,打儀隴,打南部,打營山,打宣漢,過關斬將,連克數城。短短兩個半月,我方面軍各部共殲敵兩萬,繳槍萬餘,根據地得到猛烈擴張,方面軍也發展到八萬余人,形成了方面軍發展史上的新高峰。

  帶的兵多了,打的仗大了,對指揮員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實戰中,我逐步跳出了猛打猛衝的小圈子,注意從戰爭中學習戰爭,努力提高自己帶兵打仗的本領。只有把局部與全域、戰術與戰略、目前與將來緊密聯繫起來的指揮員,方可堪稱大智大勇,魯莽的軍事家是不足仿效的。

  戰爭還告訴我們,兵無常勢,戰無定規。拘泥於「老套套」,滿足於老經驗,不足為取。在鄂豫皖時,由於諸多因素,我們常常以進攻為主,在進攻中求發展。到川陝以後,情況起了變化。四川軍閥部隊眾多,地形熟悉。雖說彼此明爭暗鬥,矛盾重重,但在反共上卻是一致的。我軍新來乍到,雖已取得很大勝利,但終不像在鄂豫皖那樣,土生土長,深深植根於群眾之中。這些不同的情況,決定了我們必須採取新的戰略戰術。如果我們只知主動出擊,不知積極防禦,勢必要吃虧碰壁。

  反三路圍攻時,方面軍察情觀態,提出了「收緊陣地、誘敵深入」的方針。在敵強我弱、優劣懸殊之時,先避不利決戰,保存軍力,疲憊敵人;拖到敵竭我盈,即集中主力,進行有利決戰,畢全功於一役。此舉經實戰檢驗,頗見成效。其實,道理很簡單。打人時,拳頭直來直去,總不如收回再出有力。在後來的反六路圍攻中,「收緊陣地、誘敵深入」的戰略方針日臻完善,在我軍的戰略戰術經典上,增添了精彩的一筆。

  一九三三年十一月,四川大軍閥劉湘秉承蔣介石旨意,空全省之兵,集結二十余萬人馬,分兵六路,對我發動了長達十一個月的大規模圍攻。方面軍不為敵氣勢洶洶所嚇倒,不為前所未有的困難所沮喪,不為某些挫折而灰心;避其銳氣,擊其疲憊,有頂有放,先防後攻,最後大獲全勝。當時,我率九軍二十五師,堅守萬源以南的大面山陣地。劉湘在這裡掏出了積蓄二十年的老本,集中精華,孤注一擲,以求一逞。我們和兄弟部隊一道,抱著橫豎有敵無我,有我無敵,誓與陣地共存亡之志,憑險固守,浴血苦戰,先後頂住了數萬敵軍的輪番進攻。待敵再而衰,三而竭,我軍立即轉入「最精彩、最活躍」的反攻,以摧枯拉朽之勢,快刀斬麻之捷,橫掃了四川六路軍閥。

  就我參加過的堅守防禦而言,大面山一戰,規模大,時間長,很殘酷,以後再也沒有打過那樣的仗。前些日子,我到了川北的通南巴和其他幾個縣。雖然河山已改,面目一新,但當年的戰場仍依稀可辨,戰鬥情景又歷歷在目。站在今天看昨天,是有不少經驗體會值得總結的。堅守防禦,重在一個守字。守住一點不走,這是敵人最頭痛的。部隊特別是幹部,首先要有寸土不讓拼命頂的決心和人在陣地在、絕不後退一步的氣魄。在緊要關頭要咬住牙,我困難,敵人更困難,勝利往往就在最後五分鐘之中。

  大面山打得好,還因為部隊覺悟高,紀律嚴,士氣旺,作風硬。那時,我們上至軍長下至戰士,每人一把紅纓大刀。情況緊急時,管你師長、軍長,八角帽往下一拉,帶著部隊就往上沖。人人眼睛都朝前看,向沖在前面的同志看齊。活不繳槍,死不丟屍,不消滅敵人不回頭。反六路圍攻勝利後,我調至四軍任軍長。而後,部隊北進陝南,攻克甯強縣,佔領陽平關,進逼漢中城。接下去又強渡嘉陵江,攻南部,破梓潼,戰江油,克北川,打得四川大小軍閥焦頭爛額,防不勝防。記得那時有首歌:

  「紅軍過了河,羊子奔索索,冬瓜遍地滾,猴子摸腦殼,矮子挨鞭打,劉湘怕活捉,請問委員長,你看又如何?」

  這首歌維妙維肖地勾畫出了楊森(羊子)、田頌堯(冬瓜)、鄧錫侯(猴子)、李家鈺(矮子),劉湘等人的窘相醜容,至今想來,仍然忍俊不禁。

  張國燾這人很「特別」,我們明明勝利了,他卻看成是失敗。反六路圍攻勝利後,他認為根據地遭到敵人嚴重破壞,紅軍待不下去了,說什麼:「與其被敵人趕走,不如主動撤走。」並乘我主力部隊在前線浴血奮戰之際,他在後方不經任何會議討論,自行由東到西收攤子,把黨政機關和地方武裝一鍋端到了嘉陵江西。我們為之奮鬥兩年的川陝革命根據地,就這樣被其輕易葬送了。我軍又陷進退失據的困境,開始了艱難曲折的長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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