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我的前半生 | 上頁 下頁
東北人民的災難和仇恨(2)


  東北人民所遭受的殘害,如果不算直接在日本統治者手裡受到的那些,只算經過偽政權和漢奸們那裡間接受到的,就可以不費事地舉出很多例子和數字來。例如在種種有關糧食的法令、政策,即所謂「糧穀出荷」的規定下,東北人民每年收穫的糧食被大批掠走,特別是在偽滿後期,東北人民只能靠配給的玉米穰、豆餅、椽子面等等摻成的「混合面」過日子。被掠去的糧食除了充做軍用,大部運往日本。輸日數量逐年增加,據偽滿官方資料,在一九四四年一年內,即輸往日本三百萬噸。在偽滿的最後六年間,糧食輸往日本共計一千一百一十多萬噸。

  在統制糧穀、棉布、金屬等等物資的法令下,人民動不動就成了「經濟犯」。例如,大米是絕對不准老百姓吃的,即使從嘔吐中被發現是吃了大米,也要算「經濟犯」而被加以治罪。僅僅一九四四到一九四五年的一年間,被當做「經濟犯」治罪的就有三十一萬七千一百人。當然,被抓去挨了一頓痛打之後放出來的,並不在此數之內。

  東北農民在糧食被強征的同時,耕地也不斷地被侵佔著。根據「日滿拓植條約」,日本計劃於二十年內從日本移民五百萬人到東北來。這個計劃沒有全部實現,日本就垮臺了,但是在最後兩年內移人的三十九萬人,就經過偽滿政權從東北農民手中奪去了土地三千六百五十萬公頃。此外,藉口應付抗日聯軍而實行的「集家並屯」政策,又使東北人民喪失了大量土地,這尚未計算在內。

  又例如,日本統治者為了榨取東北的資源,為了把東北建設成它的後方基地,通過偽滿政權,巧立了各種名目,殘酷地奴役著東北人民,實行了野蠻的奴隸勞動制度,造成了驚人的死亡。自一九三八年用我的名義頒行了「勞動統制法」後,每年強征勞工二百五十萬人(不算從關內徵集的),強迫進行無償勞動。大都是在礦山和軍事工程中進行勞動,條件十分惡劣,造成了成批死亡。像一九四四年遼陽市的「防水作業」中,二千名青年勞工因勞動過度不到一年就被折磨死的,竟有一百七十人。吉林省蛟河縣靠山屯農民王盛才寫來一份控訴書,他說:

  我哥哥王盛有在偽滿康德十年舊曆一月間,被拉法村公所抓去到東安省當勞工,他在那裡吃橡子面,還不讓吃飽,夜晚睡在湖地上,還挨打受罵,共去七個月,折磨成病,回來後九個月死去。嫂子改嫁,我父親終日憂愁,不久死去了。我全家四口,只剩下我一個人,使我家破人亡。

  這樣的家庭,在當時的東北是非常普遍的。不僅是農民,普通的職工、學生,以及因檢查體格不合乎當兵條件的,即所謂「國兵漏」的青年,都要定期從事這種奴隸勞動,即所謂「勤勞奉仕」。蛟河縣拉法屯的陳承財控訴說:

  偽滿康德十年的舊曆五月初一,偽蚊河縣公署把我和我鄉「國兵」檢查不合格的其他青年共一九八名,編成「勤勞奉仕隊」,集中縣城。第三日由日本兵押著我們,到東安省勃河縣小王站屯做苦工。讓我們在野地裡挖了一米寬四十米長的溝渠,一棟挨一棟的搭起草席棚子。裡邊鋪些野草,非常潮濕,讓我們住在這裡。吃的簡直不能說了,每天只有橡子面飯團,也不給吃飽。在吃飯前還得排成隊,雙手舉飯「默禱」三分鐘。每天重勞動超過十二小時,不管天氣炎熱與寒冷,叫我們全脫光衣服進行勞動。冬天把我們凍得起疙瘩,夏天曬成膿疤直流水。就在這樣勞累苦難的環境下,為偽滿洲國修所謂「國境道」。我鄉富太河屯劉繼生家,一家只父子二人,劉繼生就是于同年七月十七日死在工地上的。父親在家聽說兒子死了,也上吊自殺了。挨打是經常的事。在同年五月初四逃跑了五名,不幸被鬼子抓回一名,當場把抓回的青年用繩子拴在馬脖子上,人騎著馬在地裡磨,一直把這個人的肚子磨破,腸子流出而死。

  處境最慘的是「矯正輔導院」裡的人。在偽滿後期,日本的統治,已經殘酷到接近瘋狂的程度。為了解決勞動力不足和鎮壓人民越來越大的反抗,一九四三年頒佈了「思想矯正法」和「保安矯正法」,在全東北各地普遍設立了集中營,名為「矯正輔導院」,以所謂「思想不良」或「社會浮浪」為名,綁架貧苦無業者或被認為有不滿情緒的人,從事最苦的勞役。有時候,連任何詢問都用不著,把行路人突然攔截起來,統統加上「浮浪者」的罪名,送進矯正輔導院。進去之後,就沒有出來的日子。那些熬到偽滿垮臺的人,今天懷著刻骨的仇恨,向人民政府控訴了偽滿政權。鶴崗市翻身街的一個農民,偽滿時原在鶴崗「新開基滿洲土木」做工,一九四四年被以反滿抗日名義抓到偽警察署。同他一起的有十七個人。他們被毒打之後,被送到鶴崗矯正輔導院,強迫到東山煤礦挖煤,每天十二小時,每頓飯只有一個小高粱飯團,沒衣服穿,沒被子蓋,經常受毒打。他說:

  我母親聽說我在輔導院押著,就到我做活的地方隔著刺網看我,被輔導警看見,當時把我母親揪著頭髮,腳踢拳打了一頓,打得我母親躺在地下爬不起來。後來又用洋鎬打我,打得我渾身是傷,昏迷不醒,七天人事不知。有一次我們因為吃飯不給菜,同押的宋開通拿我的錢向過路人買些蔥,被輔導科的漢奸王科長看見,把我和宋開通叫去,在我身上搜出五元錢。他們就打我,把嘴和鼻子打得都流出血,又把我裝在麻袋裡,不蹲下就敲腦袋,裝在麻袋裡舉起來摔,摔了三下我就昏過去了。每天都死人,每隔三四天就抬出七八個死人,我一同被抓的十七個人就死了九個。我得了肺病,到現在不能做活。那時我母親也得了瘋魔,我三個弟弟那時最大的十一歲,他們每天討飯過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