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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從寬(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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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溥儀沒有良心。政府給我如此人道待遇,我還隱瞞了這些東西,犯了監規,不,這是犯了國法,這東西本來不是我的,是人民的。我到今天才懂得,才想起了坦白交代。」 在所長的接待室裡,我站在所長面前,低著頭。在靠窗的一張桌子上,那四百六十八件首飾,發射著令人惋惜的光彩。假如我的「主動坦白」可以挽救我,假如寬大政策對我有效驗的話,那麼光彩就讓它光彩去吧。 所長注視了我一陣,點點頭說:「坐下來吧!」從這一聲裡,我聽出了希望。 「你為了這件事,經過了很多思想鬥爭吧?」所長問。 我避開了那個紙條,說我一直為這件事心中不安。在我說的那些話裡,只有最後一句是真的:「我不敢坦白,我怕坦白了也得不到寬大處理。」 「那為什麼呢?」所長的嘴角上漾著笑意,「是不是因為你是個皇帝?」 我怔了一下,承認了:「是的,所長。」 「也難怪你會這樣想,」所長笑起來了,「你有你的獨特歷史,自然有許多獨特想法。我可以再告訴你一次:共產黨和人民政府的政策是說到做到的,不管從前是什麼身分,坦白的都可以從寬,改造好的還可以減刑,立功的還可以受獎。事在人為。你這些東西當初沒交出來,犯了監規,並且藏在箱底裡一年多,如今你既然自己來坦白,承認了錯誤,這說明你有了悔悟,我決定不給你處分。」 說罷,他命令門外的看守員去找保管員來。保管員到了,他命令道:「你把那堆東西點收下來,給溥儀開一個存條。」 我感到太出乎意料了。我連忙站起來:「不,我不要存條。政府不肯沒收,我也要獻出來。」 「還是給你存起來吧。你在這裡點交。」所長站起來要走,「我早已告訴過你,對我們說來,更有價值的是經過改造的人。」 我帶著四百六十八件首飾的存條,回到了監房。同伴們正開討論會,討論著正在學習的《中國怎樣降為殖民地半殖民地》這本書裡的問題。他們看見我回來了,停下討論,給了我前所未有的待遇,慶賀我有了進步。 「老溥,佩服你!」他們現在已經不叫我溥先生,而是一視同仁地以「老」字相呼了。剛一聽到這稱呼,我比聽叫「先生」更覺著不是滋味,不過今天被他們叫得很舒服。「老溥,從你這件舉動上,給了我啟發!」「老溥,沒看出你真有勇氣。」「老溥,我有你這例子,更相信寬大政策了。我向你表示感謝。」等等。 我這裡該補充說明一件事。自從我的衣物自洗自縫以來,我的外形比以前更加狼狽不堪了,而同伴們對我的尊敬也隨著「先生」的稱呼去了一大半,有人甚至於背後叫起我「八雜市」(哈爾濱從前一個專賣破爛的地方)來。在學習上表現出的無知,也時常引起他們的毫無顧忌的笑聲。總之,我明白了自己在他們心目中的身分。現在他們再三對我表揚,我頓時有了揚眉吐氣之感。 這天休息時,我在院子裡聽見前偽滿駐日大使老元對別人談論這件事。老元這人心眼極多,可以說眼珠一轉就夠別人想一天的。這個多心眼的人說出一段話,大大觸動了我的心事:「老溥是個聰明人,一點不笨。他爭取了主動,坦白那些首飾,做的極對。其實,這種事瞞也瞞不住,政府很容易知道的。政府掌握著我們的材料,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多。你們想想報上的那些三反、五反的案子就知道。千百萬人都給政府提供材料,連你忘了的都變成了材料,飛到政府手裡去了。」 照他這話說來,我在自傳裡扯的謊,看來也瞞不住了。 如果我說了出來,會不會像交出珠寶一樣的平安無事呢?一個是政治問題,一個是經濟問題,能一樣對待嗎?所長可沒說。可是似乎用不著說,犯了法就是犯了法,經濟上犯罪也是犯罪,三反、五反案件重的重辦、輕的輕辦,坦白的從寬,應該全是一樣的。 話是這樣說,事情不到臨頭,我還是下不了決心。跟上回不同的是,報上一出現「寬大」二字,我比以前更加想看個究竟了。 三反、五反運動接近了尾聲,結案的消息多了起來,而且盡是「寬大處理」的。老王是幹過「法官」的,我曾跟他研究過報上的那些案件。每次研究,我總在心裡跟我自己的事情聯繫起來,反復考慮,能否援用這項政策。後來所方叫我們寫日寇在東北的罪行材料時,我想的就更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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