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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崩潰(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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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日晚上九點多,吉岡來了。這時我的弟弟、妹妹、妹夫和侄子們都已先去了火車站,家裡只剩下我和兩個妻子。吉岡對我和隨行的一些隨侍們用命令口氣說:「無論是步行,或是上下車輛,由橋本虎之助恭捧『神器』走在前面。無論是誰,經過『神器』,都須行九十度鞠躬禮。」 我知道這真到了出發的時候了。我恭恭敬敬地站著,看祭祀長橋本虎之助捧著那個盛著『神器』的包袱,上了頭輛汽車,然後自己進了第二輛。汽車開出了「帝宮」,我回頭看了一眼,在「建國神廟」上空,升起了一股火苗。 在通往通化大栗子溝的路上,火車走了三夜兩天。本來應從瀋陽走,為了躲避空襲,改走了吉林——梅河口的路線。兩天裡只吃了兩頓飯和一些餅乾。沿途到處是日本兵車,隊伍不像隊伍,難民不像難民。在梅河口,車停下來,關東軍司令官山田來到了車上。他向我報告日軍打了勝仗,擊毀了多少蘇軍飛機和坦克。但是在吉林站上,我卻看到一幅相反的景象:成批的日本婦女和孩子叫嚷著擁向火車,向攔阻她們的憲兵哀求著,哭號著……在站台盡頭處,日本士兵和憲兵廝打著…… 大栗子溝是一座煤礦,在一個山彎裡,與朝鮮一江之隔,清晨,白霧彌漫著群山,太陽升起之後,青山翠穀,鳥語花香,景色極美,在當時,這一切在我的眼裡卻都是灰暗的。我住的地方是日本礦長的住宅,有七八間房,這種日本式的房間隔音不好,所以成天鬧哄哄的。 八月十三日到了這裡,過了兩天驚惶不安的生活,八月十五日日本就宣佈投降了。 當吉岡告訴了我「天皇陛下宣佈了投降,美國政府已表示對天皇陛下的地位和安全給以保證」,我立即雙膝跪下,向蒼天磕了幾個頭,念誦道:「我感謝上天保佑天皇陛下平安!」吉岡也隨我跪了下來,磕了一陣頭。 磕完頭,吉岡愁眉苦臉地說,日本關東軍已和東京聯繫好,決定送我到日本去。「不過,」他又說,「天皇陛下也不能絕對擔保陛下的安全。這一節要聽盟軍的了。」 我認為死亡已經向我招手了。 張景惠、武部六藏和那一群「大臣」、「參議」找我來了。原來還有一場戲要演,他們拿來了那位漢學家的新手筆——我的「退位詔書」。我站在猶如一群喪家犬的大臣、參議面前,照著念了一遍。這個第六件詔書的字句已不記得了,只記得這件事:這篇詔書原稿上本來還有那少不了的「仰賴天照大神之 神庥,天皇陛下之保佑」,可是叫橋本虎之助苦笑著給劃掉了。橋本擔任過守護天皇的近衛師團長,後來又做了守護天照大神的祭祀長,可算是最瞭解天皇和天照大神的人了。 我假如知道,我這時的身價早已降在張景惠那一批人之下,心情一定更糟。日本人在決定我去東京的同時,佈置了張景惠和武部六藏回到長春,安排後事。他們到了長春,由張景惠出面,通過廣播電臺和重慶的蔣介石取得了聯繫,同時宣佈成立「治安維持會」,準備迎接蔣介石的軍隊接收。他們打算在蘇軍到達之前,儘快變成「中華民國」的代表。但沒有料到蘇軍來得如此神速,而共產黨領導的抗聯軍隊也排除了日軍的抵抗,逼近了城市。蘇軍到了長春,蘇聯指揮官對他們說了一句:「等候吩咐吧。」張景惠他們以為維持會被承認了,不禁對蘇聯又生了幻想,張景惠回家對他老婆說:「行啦,這又撈著啦!」第二天,偽大臣們應邀到達了蘇軍司令部,等著蘇軍司令的委派,不料蘇聯軍官宣佈道:「都到齊啦,好,用飛機送你們到蘇聯去!」 八月十六日,日本人聽說在長春的禁衛軍已和日軍發生了衝突,就把隨我來的一連禁衛軍繳了械。這時吉岡通知我,明天就動身去日本,我當然連忙點頭稱是,裝出高興的樣子。 吉岡叫我挑選幾個隨行的人。因為飛機小,不能多帶,我挑了溥傑、兩個妹夫、三個侄子、一個醫生和隨侍大李。「福貴人」哭哭啼啼地問我:「我可怎麼辦呢?」我說:「飛機太小,你們坐火車去吧。」「火車能到日本嗎?」我不假思索地說:「火車能到。頂多過三天,你和皇后他們就見著我了。」「火車要是不來接呢?我在這裡一個親人也沒有呀!」「過兩天就見著了,行了行了!」 我心亂如麻,反復思索著如何能逃脫死亡,哪還有心顧什麼火車不火車呢? 飛機飛行的第一個目標是瀋陽,我們要在那裡換乘大型飛機。從通化出發,和我在一起的是吉岡、橋本、溥傑和一名日本神官(隨橋本捧「神器」的),其他人和一名日本憲兵在另一架飛機上。這天上午十一時,我先到了瀋陽機場,在機場休息室裡,等候著那另一架飛機。 等候了不久,忽然響起了一片震耳的飛機馬達聲。原來是蘇軍飛機來著陸了。一隊隊手持衝鋒槍的蘇聯士兵,走下飛機,立即將機場上的日本軍隊繳了械。不大的時間,機場上到處是蘇聯的軍人。這是蘇軍受降的軍使來到了。 由於這個變化,我沒有能夠到日本去。第二天,便被蘇聯飛機載往蘇聯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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