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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米諾夫和「小諸葛」(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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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式寫這幾個奏摺的日子,正是鄭孝胥出門,不在張園的時候。由於陳寶琛、胡嗣瑗這一派人的阻攔,他進不了張園的門,並且遇到了最激烈的攻擊。 攻擊王式最激烈的是胡嗣瑗。胡嗣瑗在清末是個翰林,張勳復辟時與萬繩栻同任內閣閣丞,在我到天津之後到了張園,被人起了個外號叫「胡大軍機」,因為凡是有人要見我或遞什麼摺子給我,必先經他過濾一下,這是由於我相信他為人「老實」而給他的職務,名義是管理「駐津辦事處」。他最反對我和鄭、羅等人接觸。他看見了王式的摺子,就給我上奏摺,逐條分析王式和謝介石等的言行前後矛盾之處,指出這純粹是一場騙局。陳寶琛向我搖頭歎氣,不滿意鄭孝胥和這些人的來往,說:「蘇龕(鄭字),蘇龕,他真是疏忽不堪!」 我被他們說動了心,決定不理這個王式和謝米諾夫的任何代表了,可是鄭孝胥一回到天津,經他三說兩說,我又信了他的話,又拿出了錢供客卿們花用。記得後來鄭孝胥還推薦過一個叫阿克第的奧國人和一個叫羅斯的英國人。阿克第是奧國從前的貴族,在天津奧國租界工部局任過職,據他自稱在歐洲很有地位,可以為我在歐洲展開活動,取得復辟的聲援。因此我派他做我的顧問,叫他到歐洲去活動,並且一次支給了這位客卿半年俸金一千八百元。羅斯是個記者,說要復辟必得有報,要我拿兩萬元給他辦報。我給了他三千元,後來報是出來了,叫做《誠報》,可是沒幾天就關了門。 事實就是如此,儘管有個「胡大軍機」攔關,還是有不少人只要是拿著「聯絡軍人、擁護復辟」這張「門票」,便可走進張園。特別是從一九二六年起,一批批的光杆司令和失意政客湧進了租界,我的門客更是有增無減。 這些人物裡最值得一說的是「小諸葛」劉鳳池。我和劉的相識,是由於張勳手下的奉系老軍閥許蘭洲的介紹。劉是許的舊部下,在許的嘴裡,劉是個「現代的諸葛亮,得此一人,勝於臥龍鳳雛,復辟大業,已有九成把握」。劉鳳池那年大約四十歲左右,他見了我,在吹噓了自己的通天手眼之後,立時建議我拿出些古玩字畫和金表給他,去聯絡臺上人物。「那些福壽字、春條,對這類人是不行的」,這句話我還是從他嘴裡第一個聽到,雖然有點不舒服,但又賞識這個人直率。我認為他敢於講別人不敢講的,可見他的話一定可靠。於是我慷慨解囊,叫他一批一批地拿去那些最值錢的東西。後來,他竟指名要這要那,例如有一次他說要去活動張作霖的部下鄒作華,給我來信說: 姓鄒者才甚大,張作霖勝,彼功甚大,張待之甚厚,小物品不能動其心也,應進其珍珠、好寶石或鑽石,按萬元左右貴重物予之,當有幾十倍之大利在也。 為了拉攏奉系的榮臻、馬占山、張作相,他指明要各送十顆朝珠;為了拉攏一個姓穆的,他指明要珠頂冠上的那顆珠子。這種信,三五天必有一封,內中不少這類詞句:「要真才就得多花錢,求儉遭人輕,做大事不拘小節」,「應送端硯、細瓷,外界不易得之物」。如果他報告的活動情況都如實的話,差不多奉系的旅長以上(甚至包括團長,如富雙英當團長時),以及擁有四十萬眾的紅槍會首領、占山為王的草莽英雄等等,都拿到了我的珍珠。古瓷、鑽石,都在我「不拘小節」之下大受感動,只待我一聲令下,就可以舉事了。但是他拿了無數的東西,人馬卻總不見動靜。後來,我在陳寶琛勸阻之下,發生了動搖,錢給的就不太積極,於是小諸葛無論面談和來信中多了一種詞句:「已耗費若干,旅費及招待,尚不在數」,「已傾家蕩產,實難再代墊補」,「現在情況萬分緊急,成敗在此一舉,無論如何先接濟二萬元」,「需款萬分緊急,望無論如何將此款賜下,以免誤此良機」。我後來覺出了事情不對,不肯再給錢,不久便接到了他這樣的信:「皇上若每日不知研究,亦不十分注意時局,敢望其必成乎?若不猛進,亦不期望必成,又何必設此想乎?……試將中國史記打開,凡創業中興之主,有如此之冷淡者乎?……」 我已忘記這個「小諸葛」是如何離開我的了,只記得他後來向我哭窮,只要十塊錢救濟。後來聽說他在東北各地招搖,給奉系萬福麟槍斃了。 像劉鳳池這類人物,我還可以舉出一串名字,比如華瀚章之類的人們,都用過差不多的手法,吊起了我的重登大寶的胃口,騙走了不少現款、古玩、珍珠、寶石等等。這些人最後和我的分手,是各式各樣的,有的不告而別,有的被「胡大軍機」或其他人硬給攔住,也有的是我自己不叫進門。其中有個綽號「費胖子」的安福系小政客費毓楷,他曾向我報告,他和炸死張作霖的日本河本大佐取上了聯繫,已組織好張學良的侍衛,即將舉行暴動,在東北實行武裝復辟,迎我「正位」。這個動人的然而難於置信的大話叫陳寶琛知道了,自然又加勸阻,連我岳父榮源也反對我再和他來往。費胖子最後和張園分手時,比別人多了一場戲。他遭到拒絕進園,立刻大怒,氣勢洶洶地對攔門的榮源嚷:「我出這麼大的力,竟不理我了,好,我要到國民政府,去控告你們皇上顛覆民國的罪狀!」榮源和三教九流頗有來往,聽了毫不在乎,反而笑道:「我勸你算了吧,你寫的那些東西都還存在皇上的手裡呢!」費胖子聽了這話,只好悻悻而退。 這些人物在我身邊真正的絕跡,已經是接近「九一八」事變的時候,也就是在北方軍閥全換上了青天白日旗之後,再過了一段時間。這時我對他們已經真正放棄幻想,同時由於其他後面談到的原因,我已把希望放在別處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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