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五六


  我一聽就有些著急:「敵人正從四面圍過來,這麼多的人拉到平壩上來打,一定會吃虧的,這是當年我們作戰的大忌啊。」

  老劉說:「老大姐,現在顧不得那些了,你現在就去渠河嘴找張倫同志,和他一起去把渠河的退路打探一下,他不熟悉那一帶的情況。」

  於是我又趕快去找到張倫,和他一起坐一條小船,到渠河上去察看地形。我躲在船艙裡,悄悄指給他看這渠河兩岸,哪裡是伏擊敵人的要地,哪裡是我們打了之後的退路,我們在這裡最多能派多少人,敵人的救兵船來了我們又應該在什麼地方攔擊……最後我還帶著張倫找到了一個姓賈的灘師,讓他幫著我們把群眾都組織起來,只等我們的命令。這事辦完了之後,我又跑到合川,買了一船木柴到重慶去賣了,賺了個對本,為我們的隊伍籌點經費……就這樣,起義一打響,我就白日黑夜地沒停過腳,在整個戰場上跑來跑去,到處都是槍聲和炮聲,好消息之後又不斷地伴隨著一些壞消息。先是華鎣山上原來派人做過工作的一支土匪隊伍反水,切斷了我們回山去的後路;接著我們的隊伍一路衝殺,到了武勝黑爾場,卻被敵人四面圍住,縱隊政委楊希勤犧牲;再後來又是我們的七工委書記徐庶生被捕;最後得到的噩耗,竟是王璞同志的犧牲……

  就這樣,從八月十日曾霖和楊玉樞同志在廣安代市場首先起事開始,到九月二十一日渠縣第六支隊一打響就轉移結束,整個華鎣山地區的這次起義一共進行了四十二天。這次被迫提前發動的起義,當時就震動了正在成都召開的四川省參議會上的要員們,省主席王陵基當即指令,不能使華鎣山變成了「四川的盲腸」;成渝各報也紛紛披露:「共匪此舉在於建立遊擊武力,發動農民運動,響應外匪入川」;那些上層人士們慌了,紛紛給蔣介石打電報,要求派出「得力部隊進剿」;蔣介石很快給四川的保安部隊來電,責詢華鎣山「土共」的情況,並令迅速撲滅……我們在這場鬥爭中的犧牲也是慘重的。據後來不完全的統計,我們的同志在戰鬥中犧牲了四十五人;在岳池縣被捕後送往重慶渣滓洞關押並犧牲的七十多人;至於起義失敗後在敵人「鐵篦式」大清鄉中和群眾一起被殺害的,更是不可估算。這其中的很多人,都是曾和我朝夕相處的同志和親人。

  【歌樂山上】

  清晨,我被一陣陣鳥叫的聲音驚醒了,好一陣才想起,這裡是重慶市郊的歌樂山。

  走出房門,就是山,就是歌樂山的山頂。鬱鬱蔥蔥,人煙罕至,很難和不久前那場血雨腥風的大廝殺聯想在一起。我們住的地方,是一所抗戰時期從城裡遷來的小學,叫廣益小學,現在學校早已遷回城裡,空蕩蕩的一大所房子,只有一個看門的老頭和我們一家。自從起義失敗之後,到處都在搜捕從華鎣山上退下來的人,住在這裡遠比住重慶城裡安全得多。

  從山上下來,我和一青、甯君還有梅俠,就住在這裡,組成了一個家庭支部,我任支部書記。一青一到重慶,還是成天不落屋地往外跑;梅俠懷著孩子,行動不大方便,就和我一起在家裡收收文件什麼的;寧君呢,因為撤退的時候太緊張,沒能把丟在我二姐處的冰華帶下來,一個人甩手甩腳地跟著一青倒是挺自由,只是一空下來就和我叨念:「什麼時候上面的路口鬆動了,就得趕快想辦法把孩子接下來。我們臨走的時候,只是哄她說上街去給她買糖,她就站在地壩邊,揮著小手兒直喊媽媽再見……好乖的娃娃啊!」

  我們到重慶之後不久,劉石泉也下來了。我找出了不多的一點酒,梅俠忙了好半天,才擺出一盤泡菜和半碗炒豆,大家招呼著坐了下來。

  我問起王璞同志犧牲的情況,石泉長歎一聲說:「老大姐,你說得對,還是你說得對,我們這樣只顧表面的熱鬧,是要吃虧的。在這麼嚴酷的環境裡,我們的同志想到的不是作長期艱苦的鬥爭,只想痛痛快快地打呀,一打起來就會勝利啊,馬上就會解放了啊,而沒有想到要多做那些扎扎實實的工作。很多人連槍都不會用就上了戰場,王璞同志就是因為警衛員弄槍走了火,誤傷犧牲了的。我們沒有像你們當年那樣,沒有一支有經驗的幹部隊伍,更說不上有經驗的兵了。王璞同志一死,楊希勤同志一死,人心就散了,越到後來,人就越少,只有分散隱蔽,多保住一些人再說。現在敵人到處清鄉,除了羅廣文的三個團和地方的保安部隊之外,重慶城裡的內二警也開上去了,整整一個師,而且是訓練有素的野戰師,在我們起義的那一帶,殺了好多人啊。岳池城裡的臨時監獄裡關不下了,就往重慶送,我們好多同志都送到了重慶,聽說徐庶生也送來了,就是不知道關在哪裡……你還不知道吧?張倫也犧牲了,多好的人,從來就沒想到過他自己……」

  石泉他喝幹了酒,用拳頭捶著桌子,泣不成聲。這麼堅強的一個漢子,為同志們的犧牲泣不成聲。

  過了好一陣,我才說:「石泉,你別哭了,你現在也是上了敵人黑名單的人,避一避吧?起義的許多領導同志,都避到川南和成都去了,要不要一青為你安排一下?他的關係多。」石泉聽了我的話,只是搖頭,說:「大姐,我怎麼能走,我手裡有這麼多的同志,他們都馬上會退到重慶來。我要是走了,他們去找誰?我聽說現在重慶特務上萬,我要是走了,同志們沒死在戰場,也要死在這些特務手裡,那時候我豈不是成了罪人?再說他們就是要找一青,也要通過我,我比一青熟悉情況。現在叛徒這麼多,萬一把一青也拉進去了怎麼辦?哦,還有一點,大姐你和一青都得注意,不是極可靠的人,不能帶到你們這裡來,連我也不能住在你們這裡。萬一出了什麼事情,不能讓敵人把我們一網打盡呀!」

  過了不久,寧君給我帶回一個人來。我正想這孩子怎麼就忘了老劉的話,那人就哭兮兮地叫了一聲伯娘,然後連忙抹幹了眼淚,嘿嘿地笑了起來。

  我看著這個叫化子一樣的人,一時想不起是誰。寧君說:「媽媽,你見過他,他叫馮群生,馮胖娃,也是我們七工委的,剛從山上下來。」

  我一拍巴掌說:「原來是你啊!那麼敦實的一個小胖子,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

  馮胖娃吸吸鼻子,嘿嘿地笑了兩聲,摸出一支煙來,看了半天,不抽。

  我說:「小胖子,你這煙怎麼了?」

  他說:「怎麼了?我從山上下來,就成天在街上轉,一連轉了好幾天,也沒見到我們的人。我想這樣下去,即使不落在特務手裡,也要餓死街頭了,哪曉得一下子就在七星崗碰上了寧君。我一高興,就摸出剛揀來的煙鍋巴。心想看她穿得那麼摩登,不能就這樣去和她打招呼,先吃口煙提提神,然後再跟著她,跟到個僻靜的地方再說。哪曉得等我把煙點上,一抬頭就不見人了。我後悔得很啊,當時就打了自己兩個耳刮子,一下子把那煙鍋巴丟了個十萬八千里。我又在街上找她,找了她整整三天啊!唉,總算找到了,這下子,我要好好抽一口了。」

  我們一聽,都笑了起來。穿得珠光寶氣的寧君一邊換衣服,一邊說:「那天我是看見一個叫化子一樣的人跟著我,還以為是個特務呢,耍了個小花招就把他丟掉了,沒想到今天又碰上了。我心想糟了,這下子跑不掉了,哪曉得他過來朝著我直笑,我一下子就認出來是馮胖娃,這才摸出錢來讓他上澡堂子去洗澡、理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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