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我問:「林先生呢?我可是托過他的啊。」

  陳樹安一愣:「陳先生你還不知道啊?你剛走了沒幾天,重慶的衛戍司令部就來抓人,說你是……還把我們的鋪子封了,林先生差點也被抓了去。後來我們聽說,他去了萬縣,李司令和雷旅長也不在重慶,我們的鋪子就這麼垮了。」

  我聽他提到李大哥,心裡一陣難過,連忙轉了話題說:「我當然是想把服裝店再開起來,可是我現在是扯紅了的人了,不能再出面,你們大家想想辦法,說該咋辦?」大家七嘴八舌地說:「這有啥子問題,你明地不出來,暗地給我們當老闆不是一樣的嗎?」一個女工說:「現在滿街都是服裝店,我們不做服裝了,做另外的好不好?比如化妝品、雪花膏之類的,成本低,工藝簡單,又賺錢。」另一個接口說:「還可以染色嘛,現在重慶敢接這種活路的店家不多,我們這裡染過,有信譽的……」

  陳樹安等她們鬧過了,才慢吞吞地說:「看你們這群鴉雀子,鬧夠了沒有啊?就曉得摩登紅、雪花膏,我們這些老裁縫不做衣服,還吃不吃飯嘛?」

  大家都笑了起來,最後決定由我起草個簡章,名字還是中亞實業社,老牌子,在重慶有信譽,只是不打我的名字就是了,業務呢,仍然有服裝縫紉,兼營染色做化妝品什麼的,生意由我來總管,能用的關係都用起來,大家也想辦法出去找活。這樣沒幾天,我們的中亞社又撐起來了,只是現在我不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進去,隔幾天去一下,剩下的時間都要用來處理山上的善後工作。

  不幾天,陳亮佐下來了。他說從山上和我們分手之後,一路都是敵人的卡子,他在鄰水沒有找到人,就趕緊到了大竹後山去看我們的傷員,幫著安排好了就去了刁大哥那裡。亮佐很感慨地說:「我們走了這一趟,把同志們的情緒都基本安定下來了,大姐你的功勞不小啊。」

  我歎了口氣:「我們犧牲的人太多了。我算了一下,自從你大哥犧牲,劉湘迎蔣介石進川以來,華鎣山區就成了他們的『剿匪重點區』,我們的黨員和主要幹部犧牲了近四百人,槍支損失了大約兩千多支,那麼大的聲勢,那麼多的隊伍,基本上都打散了。十年了,一切要重振旗鼓,不容易了啊。」亮佐說:「大姐,這是大形勢,紅軍走了,黨中央和所有的關係一下子都找不到了,所有的根據地都被敵人殺得血淋淋的,受損失的不僅僅是我們啊。我們群龍無首,只得自己摸著幹,能夠這樣去清理人槍和安頓人心,已經盡力了。現在要緊的是看下一步怎麼辦?」

  我說:「我已經給吳紹先去信了,約他來,我們好好商量一下。」

  我又說起唐俊清的事,問亮佐知不知道他的消息,亮佐搖搖頭。我實在放心不下,說:「這麼久沒音信,怕是又遇到什麼麻煩,你乾脆去一趟,看看吧?」

  亮佐點點頭,說行。

  不久,譚老五又下來了,說:「刁大哥把渠河的水道都疏通了,我們山上和大竹那邊的傷員同志缺吃少藥的,能不能再搞兩條船,在渠河上跑運輸?」

  我想了好久,才說:「船的費用太大,實業社才開張,不可能拿出許多錢來。乾脆這樣吧,華鎣山上多的是竹子和樹子,你們能不能砍些下來,紮成筏子放漂下重慶?」

  譚老五說:「當然可以,只是過灘的時候很危險。」我說:「這事你去找找刁大哥,看他能不能找兩個可靠的灘師,要好腳手,工錢不少他的就是了。」

  譚老五又走了,唐俊清還是沒有消息。我找人帶信去找玉珍來一趟,回信說她回家清理財產去了。

  七月十幾上,吳紹先才來了。我把清理隊伍的情況給他談了,問他找組織關係的事有沒有著落。

  紹先搖搖頭說:「據我們瞭解,現在整個四川的黨組織都破壞了,連原來川西特委軍委委員車耀先同志的關係都沒接上,都是自己根據黨的大方針在行動。我們幾方面的領導人都碰了頭,有些事情現在來和你商量。」

  我點點頭:「你說。」

  吳紹先擦了根火柴,點燃了煙,又接著說:「現在形勢起了變化。日本人步步進逼,從東北打到了華北。我們的黨中央已經發出《停戰議和一致抗日》的通電,在這種民族存亡的緊急關頭,蔣介石也有抗日的可能,所以我們黨已經把反蔣抗日的方針,改成了逼蔣抗日,看來我們現在不能和他們打了。再說他們在統治區的兵力這麼強大,我們遭了這麼慘重的損失,也沒有力量和他們硬拼。」

  我咬了咬嘴唇,沒說話,只抽煙。

  吳紹先看看我的臉色,停了一下才繼續說:「老大姐,這並不是說我們就認輸了。只是因為形勢的需要,我們必須隱蔽起來。我們就這麼一點人了,拋撒不得啊,現在分散開去,好好保存下來,將來一有什麼事情,才有人的。那時候,我們照樣要在戰場上和他們相見。」

  我點點頭說:「你放心,你大姐這麼多年的老黨員了,懂。」吳紹先笑了:「曉得你懂,還給你說個事情,你聽了要沉住氣喲。」

  「又出什麼事了?」

  吳紹先搖搖頭:「廖大哥在的時候,是不是跟你說過到蘇聯去學習的事?」

  「是說過啊,只是後來……」

  「後來廖大哥出事了,這件事就放下了是不是?現在形勢平靜下來,我們一清理,和這件事有關的人都還在,你就動身吧。同志們都說在這些年的武裝鬥爭中,你已經顯示了自己很高的軍事才能,希望你到蘇聯去好好學習軍事本領,回來我們還有得仗打的。這月二十四號,你到千廝門新新茶社,有人和你聯繫。」

  「誰?」

  「車耀先同志。」

  這輩子還能去蘇聯,這真是我做夢也沒想到的!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眼前總是晃動著玉璧的身影。當初我們約好,我先去學個一年半載的就回來,他再去;還說好臨走時要見上一面的,要麼是我上華鎣去,要麼是他下山到重慶來,沒想到那次分離,竟成了永訣……記得那個夜晚,月色很好,我們相偎在床上一直談到天亮,談到犧牲的同志們,談到眼前的鬥爭形勢,也談到了孩子們。我說我走了,孩子怎麼辦,送回家去嗎?玉璧說這些年來敵人斬草除根,孩子們躲都躲不了,還送回去做什麼?還說他天長地久地不和孩子們見面,現在孩子見到他都不親熱,將來恐怕會認不得他這個爸爸了。

  現在,我要繼續他的事業,真的要去蘇聯了。兩個沒有爸爸的孩子,眼看又要離開我這個本來就不稱職的媽媽……還有山上那麼多的同志們,吳紹先雖然說他們會安排,可是……唐俊清為什麼還沒有消息?是出事了還是隱蔽起來了?去蘇聯,那麼遠的路……第二天,我一大早起來,正要去和徐清浦商量,急衝衝走進一個人來。

  我一看,是玉珍,連忙一把將她拉進裡屋:「玉珍啊,可把你等來了,快說,你唐大哥怎麼樣了?」

  玉珍呆呆地說:「死了。」

  「死了?!怎麼死的?德敏呢?她怎麼樣了?」「也死了。」

  「玉珍,你別問一句說一句,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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