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德敏早已哭得死去活來的,非要去探監。我想新去的犯人看得緊,白天又怕遇見熟人,就讓玉珍先去看看。我把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玉珍,叫她給俊清買點雞蛋,還要買點狗皮膏藥治傷,再去給他接一碗童便,受了重刑的人要吃點童便才好。我叮囑玉珍說:「現在是人要緊,不要顧惜錢,他要什麼叫他儘管說,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救他出來的。」

  玉珍眼淚汪汪地點著頭,然後轉身要走,我又把她喊回來:「還有,你拿五塊錢給典獄官,不然會不到人;另外還要買兩條煙給獄裡的難友,請他們多多照看。」

  德敏在一旁噙著眼淚說:「大姐,你想得真周到啊。」

  我苦笑說:「這還不是坐了一年牢房討來的見識。」

  下午玉珍回來,說都按我的吩咐去做了,靈驗得很,當時就見到了人。唐俊清的傷很重,叫人扶著出來的。玉珍對我說:「俊清他沒有口供,一口咬定自己是做小生意的,來給舅舅弔喪。俊清還說這裡危險得很,隨時都可能出事情,叫你趕快走。」

  這個俊清呀,這麼重的傷,還在想到我,我要是一走,他怎麼辦?我們好不容易剩下這幾星火苗子,都是以一當百的英雄漢,怎麼能夠不管?只是現在處於敵人的四面包圍之中,我手邊又是一個人也沒有,怎麼個救法?

  我想了一夜,也沒想出個好辦法來。最後心一橫,把德敏和玉珍喊過來說:「你們兩個把膽子放雄點,特別是德敏,你明天一早就到衙門口去喊冤,告他們。」

  德敏吃了一驚:「告他們?告誰呀?」

  「告李文清和陳素英。」

  德敏一聽,連忙伸出手來摸我的額頭:「大姐,你是急糊塗了吧?」

  我說:「德敏,你聽我說,這樣做是有些冒險,可是也不是沒可能。現在敵人是很猖狂,可是他們之間也是有矛盾的。蔣介石進川之後,就想削弱以至吞併劉湘的勢力,一直和劉湘在爭權,越爭越厲害。現在駐軍保甲這一攤子已經被蔣介石抓在了手裡,派了許多特務,搞了許多培訓班,中心的任務就是限制劉湘的地方勢力,抓共產黨,怕的就是我們和劉湘聯起手來,我們的弟兄大都是這些傢伙勾結起來殺的。可是政府這一攤就是像衙門公務之類的,還是屬￿劉湘管,也辦了若干的培訓班,中心任務就是反蔣介石的吞併,不管是什麼人,只要是反蔣介石的就行。他們現在的矛盾已經激化,到了勢不兩立的地步。你們想,李大哥是在地方上有聲望和勢力的人物,還掛著楊森委派的什麼司令的頭銜,現在他家裡出了這樣的事情,只要輿論起來了,誰還會去護著那兩個不要臉的東西?你德敏一個柔弱女子,去沿街喊冤,告他們栽誣好人,看衙門裡怎麼說。」

  德敏看著我,死勁點著頭說:「大姐,你都是為我們好,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去做,我聽你的。」

  於是我連夜做了一個呈文,裡面說明唐俊清是受人陷害,遭了冤枉。第二天上午德敏前胸掛著這張狀紙,後背上貼著一張黃裱紙,上書鬥大的一個「冤」字,由玉珍扶著,在縣城裡的大街小巷一路喊冤。淒苦的喊聲驚動了城裡形形色色的人們,李大哥頭天出殯、第二天就被抄家的消息,早已成為廣安城裡的街談巷議。現在又聽說他的侄兒被無辜拷打關押,侄兒媳婦蓬頭垢面地出來喊冤,一下子就把德敏圍得水泄不通,跟著她一路到了縣衙,要看看這樁冤案到底怎麼了斷。

  德敏在縣衙門前擊響了大鼓。法官聞聲升堂,穿著黑衣服的法警站了一長串,把前來看熱鬧的人們擋在了大堂下面。德敏在大堂上喊著:「青天大老爺啊,你要給我作主啊!我那男人可是個老老實實的小生意人啊,聽說他舅舅死了,天遠地遠地來奔喪,不過是盡他的一片孝心,哪裡曉得一來連舅舅的面都沒見到不說,還被無緣無故地打斷腳杆,被關進了你的衙門啊!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曉得啥子叫共產黨,只曉得老人們從小就教的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那陳素英和李文清勾搭成奸,害了我舅舅這樣的大好人,占了他的房產地產,又來害他的侄兒,他們就真的不怕上天來報應?傷天害理的人,落井下石的人,都不得好死的啊!」……

  德敏聲嘶力竭的哭訴,引得大堂下面一片唏噓之聲。人們奔走相告,圍的人越來越多。法官把戒方一拍,就開始問案。

  法官先說:「彭德敏,你說你丈夫受人誣陷,可有證人?」德敏一指玉珍:「這就是當場的證人。」

  玉珍一五一十地把當時敵人怎麼拷打唐俊清,俊清是怎麼說的,李文清和陳素英兩個人又是怎麼說的,以及這其中的親戚關係都明明白白地說了出來,頓時堂上堂下一片喧嘩。有兩位老者遞給法警一張紙條,請他傳上堂去,然後轉身走了。

  法官看了看條子,點點頭,然後一拍戒方:「照你的意思說來,他們真的是親戚咯?」

  玉珍一挺胸回答:「我敢拿性命擔保。」

  法官對德敏說:「那好,限你三天之內,交三百塊大洋來,把你的男人保回去。三天之後,本法官概不過問。」德敏一聽,當時就說不出話來。直到旁邊有人說:「你還不快謝謝法官先生?你男人有救了!」

  下得堂來,有人悄悄對德敏說:「你還該謝謝剛才那兩個遞條子的老先生,他們都是李司令的老朋友,在地方上說得起話的人物。」又有人悄悄地說:「還有這個李法官,也和你那舅舅要好,一貫稱兄道弟的,得道多助啊!」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第一步算是勝利了。可是要三百塊大洋啊。三百塊現大洋,現在叫我到哪裡去找?那陳素英特別是李文清知道德敏把他們告了,一定是不會罷休的,如果一時找不到錢把人取出來,遠走高飛,所有的人都很危險。情況這麼急,我們又都一時想不出辦法來,我氣得一跌腳,只恨當時不該攔住李榮群,讓他一槍斃了那個爛婆娘。我突然碰到了腰上的槍,玉璧留給我的槍。

  我輕輕地撫摸著這支「德國造」,想起當年我從玉璧手上奪過它來的情景。唉,那時候啊,真是孩子氣,和他賭著氣要學打槍;他只要一有空就教我,結果真的把我這個嬌小姐教成了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神槍手。現在,他不在了,見槍如見人,這槍就成了我的命根子,更何況跟著我隨身不離的另一支槍,那支李大哥送給我的快慢機,已經隨陳仁勇去了……

  可是槍再重要,也不如人重要,我們就只剩下這麼幾個骨幹同志了,我要是見死不救,玉璧他在天之靈也不會饒恕我的。

  賣了它吧,玉璧,我把你留給我唯一的紀念物賣了救人,救一個十年來跟著你鞍前馬後,對革命忠心耿耿的唐俊清,從今以後,你就留在我的心裡吧!

  德敏在一邊看著我,知道我心裡難過,就說:「大姐,要不然就當吧,少當一點錢,以後還可以取出來的。」我搖搖頭:「少當一點錢?那不夠的錢又上哪裡去找?如今這世道即使是當了,我還能取得回來嗎?玉珍,我聽你大爺說過,有個什麼叫金三少爺的人想買槍,你打聽打聽。」玉珍想了,想說:「是有這麼個人,只是不怎麼正道,公子哥兒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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