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七二


  彭傑來看我,唉聲歎氣地說:「大姐,這次我跟著嚴縣長回廣安,還不知是凶是吉。聽說周輝同、李仲生他們兩個跟廖大哥上了山,我想跟他們一道去!大姐,你開個條子給我,我去找廖大哥嘛!」

  我看他眼淚汪汪的樣子,心裡很同情,但是哪能輕易開條子。這年輕人的確為我們做了不少事,但是畢竟嫩了些,很多事情想得很天真,沒吃過苦,社會關係又過於複雜,不適合到那麼艱苦的山上去。我說:「彭傑,聽大姐好生給你說,這條子我不能寫,一來你廖大哥到處跑,你找不到他;二來萬一被發現了,對你也不利。再說革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你有這麼好的關係,回廣安去立穩了,將來有什麼事給我們透個消息,用處大得很呢。革命嘛,工作多得很,哪裡光是行軍打仗……」

  彭傑聽了我的話,曉得條子是拿不到了,抬起頭來無可奈何地說:「大姐,我一走,你連個使嘴的人都沒得了。你和江大嫂,各自要小心啊,有什麼難辦的事情給我捎個信來,今後我還會來看你們的。」

  我聽了心裡很感動,說:「彭傑,你也要小心,到了廣安嘴巴要牢靠,莫亂說。你那姨爹說起共產黨連親娘老子都不認,莫暴露了你和我們的往來。」

  彭傑點點頭,抓住我的手說:「大姐,你要相信我啊!」我緊緊握住他的手,說:「大姐相信你,你為革命做了這麼多事情,大姐當然是相信你的。」

  第二天,彭傑和嚴定禮一起回廣安了。以後就一直沒有見到他,再後來就音信杳無了。

  【孤雁歸群】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張俊昌一上臺,就幹了三件壞事:一是把惡霸尹元亨和他的管事放了;二是撤換了許多鄉長保長,重新安排了一批自己的爪牙;三是大量逮捕人。幾天工夫,監獄就裝滿了各處新來的犯人,有的沒有鋪位,就睡在地下。

  我的牢房裡不得清靜了,先後關進了好幾個人,一問,都是我們的家屬。一個是分隊長秦敖的女人,因為秦敖最近在新場打了一仗,打死了敵人的一個團長,敵人就到他家裡去,把他的女人抓來了。我問了她被捕的情況,對她說:「你原來的口供要改,先把姓改了,說秦敖是你的姐夫,你是來給姐夫做生期酒的,被抓錯了。」還有一個叫譚江氏的女人,連同她九歲的小兒子也被抓進來了,他們是貴州的少數民族,到四川來做生意虧了本錢,就加入了刁仁義刁大哥的隊伍,也是新場那一仗中打散了抓進來的。我也叫她改口供,讓她說一家子從貴州到武勝、岳池來進貨物,碰上了打仗,打散了,不知道男人躲到哪兒去了,自己和兒子被糊裡糊塗抓了進來。

  我給她們兩個都做了述呈,叫她們過堂的時候去喊冤。

  還有一個女人,姓羅,叫羅玉賢,穿得很好,還鑲著顆金牙。開始我們大家都看不慣,處處避著她,後來一問,才知道是周複初的女人。周複初、梁百川和範子奇一起,都是我們打入廿軍的營長。他們十來個人組成了秘密軍事小組,範子奇是組長。余家場事變之後,範子奇暴露了,不久叛變;周複初和梁百川也都被捕了,還把他女人也抓了進來。羅玉賢沒經過世面,經不住嚇,一抓住就認了梁營長,說常到家裡來。我怕她嘴巴不穩,再上敵人的當,就緊緊囑咐她:「你不能亂說啊,供了一個又一個,一個又咬一個,你就永遠留在這裡當證人,出不了監獄。即使他們拿大刑給你受,你咬緊牙挺過那一下,也就沒事了。」她聽了我的話,再提審的時候,敵人追問還有哪些人和周複初好,哪些人常在她家裡進出,她都說不知道。

  後來,周複初被押到廣安,途經岳池時在這裡借監關了兩天,到廣安後,沒兩天就被押上刑場,犧牲了。

  熟悉的人都走了,范永安和徐魏氏也好久沒有來。天氣漸漸冷了,新進來的幾個人都只穿了單衣,又沒錢,我就拿了兩塊錢,叫袁大娘幫著買了些鞋面布和什字花線,畫了些花呀朵的教她們繡些鞋面子,叫袁大娘拿了到外面去賣,掙下幾個錢來做棉衣穿。

  一天,監門外一陣嘈雜,江胡氏跑到牢洞口一看,立即叫聲:「天哪,怎麼連和尚也抓進來了?」我聽了連忙跑過去看。那和尚正從牢洞口走過,儘管一張臉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我還是差點喊出聲來:是法慧!法慧的袈裟被撕成了條條,走路也一跛一拐的,像是虛弱得很,只是臉上很平靜。

  這一下我可急壞了,怎麼連他也被抓進來了,山上到底怎麼了?陳亮佐呢?周輝同和李仲生呢?還有玉璧……情況一點都不瞭解,真是急死人了。

  一會兒,袁大娘進來了,我說:「袁大娘,你快去問問那和尚是怎麼遭的?真是造孽,怎麼連和尚也抓啊?」袁大娘歎了口氣,悄悄說:「陳先生,你不曉得,張縣長比嚴縣長凶,凶得多。聽說這個和尚是在陽合場化緣時遭的。還有兩個跟他一路,想跑沒跑脫,打死了。還不是那個黑心子王堯,說楊軍長早有密令,華鎣山的和尚沒有一個好的,不是共匪也是通共,一個都不准放過。」

  晚上,袁大娘照例來念經。我念了兩句覺得無心無腸的,突然心頭一動說:「袁大娘,你是信佛的,我也是信佛的,可是我們沒有經念。現在男監有了個和尚,不如請他寫點怎麼樣?也好積點陰德啊。」

  袁大娘聽了很高興,說:「那我們找他寫啥子經呢?」我想了想,說:「就寫『心印經』吧。聽說這部經書是解冤解仇的,這監獄裡,冤死鬼好多啊!」

  袁大娘聽了,直說「要得要得」,轉身就要走。我說:「莫忙,你這樣突兀兀的,人家怎麼會寫。我給你寫個條子,寫幾句客氣的話,禮儀要做到嘛。」袁大娘忙說:「還是你們識文斷字的人想得周到。」

  我寫了兩句話,後面落上「陳玉屏」三個字。袁大娘連忙喜顛顛地拿走了。過了一陣,她過來對我說:「和尚看到了,點了頭,只是他傷得很重,看樣子要過兩天。」

  兩天過去了,沒看見法慧抄來的經書。又過了兩天,剛剛吃了早飯,就聽見男監那邊有人在喊:「提僧法慧!」我連忙走到牢洞口,法慧已經走過了,看著他的背影,想到他那本來就很弱的體質,我心裡一陣陣發緊。一會兒聽得大堂內一聲驚堂木響,接著是張俊昌的聲音:「僧法慧,你見了本官為什麼不下跪?」

  僧法慧說:「我們出家人,只能跪在佛爺面前,不跪官。」張俊昌發火說:「哼!不跪就給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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