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雙槍老太婆 | 上頁 下頁
二八


  唐老六解下了身上的手槍和子彈,挑了副空簍子,大搖大擺向場口走去。我從篾簍上拆了根竹片子,裝著在路邊撬草藥,靜觀場口的動靜。不一會兒唐老六走出場口,假裝在田坎邊小便,直是朝我們擺手,意思是不得行。大家一下子把頭都轉過來,你看我我看你的,半天沒得人說話。唐俊清悶不住了,把手中的半截煙鍋巴一丟說:「大姐,我們與槍共存亡,怕它啥子,沖過去!」

  夏林也說:「就是,跟廿軍又不是沒打過,打它個出其不意,請他幾爺子過個熱鬧年。」

  我說:「你們說得倒輕巧,事情哪有這麼簡單。你們想想,現在下雨路滑,對面是山,即使我們沖過了卡子,敵人使的是步槍,我們使的是手槍,他打得到我們,而我們打不到他,不是要吃大虧嗎?何況一打響,人家連大連人,場裡場外一下子圍攏來,恐怕要把我們全都煮在這鍋裡頭!」大家又不說話了。唐俊清低著頭,在涼亭裡踱來踱去。夏林眉頭一皺,湊上來對我說:「大姐,硬沖不行,我倒想了個調虎離山之計,不知行不行。先叫唐俊清和唐老六將卡子上那幾個哨兵招呼到場口邊那個飯館裡去吃酒,我們設法從館子後面繞過卡子混過去,如不行,就只有老辦法,沖!」「大姐呢?」唐俊清問。

  夏林接著說:「大姐就裝成本地人混過卡子,只要你爬到對面那座山坡,我們就動手,不然你跑不贏。」

  我想了一下,說就這樣辦吧,接著招呼大家將身上的槍彈捆緊點,謹防跑落了。

  唐俊清敞開馬褂,解開長衫的扣子,露出一件藍色點點花的夾衫,急步向前走去,走了一段路,夏林他們才挑著竹簍子,慢騰騰地吊在後頭。

  唐老六站在飯館門前,看到唐俊清過來,大聲喊:「王大哥,走快點,菜都冷了。」館子門口站著四個兵,都唏哩嘩啦一陣地拉著槍栓,大聲喊:「是啥子人?站住要檢查!」唐老六掉轉頭去對那哨兵說:「一起的,是我們一起,由重慶賣雞回來。」說著上前幾步,拿出一包煙來向四個哨兵各散了一支,然後拍著一個哨兵的肩膀說:「天氣冷,走,喝二兩。」

  那幾個哨兵一聽說喝酒,饞得喉嚨裡伸出了爪爪,你望我我望你地遲疑了起來。

  唐俊清也走向前去打招呼:「出門人,四海之內皆兄弟。

  一回生,二回熟,走,不要客氣,吃點耍酒。」

  唐老六與唐俊清邊說邊拉,一個戴上等兵領章的對另一個哨兵說:「你守著,等一陣來換。」然後向其他兩個把嘴一翹,跟著唐老六走進了飯館。

  我蹲在飯館側邊的田坎上,手上在扯草藥,耳朵就在聽飯館裡的動靜,然後隨手扯了一把「泥鰍串」拿在手裡,大大方方地向卡子走去。

  「幹啥子的?」那哨兵有氣無力地問。

  我漫不經心地說:「扯草草藥的,細娃病了。」「你是哪裡人?」

  我知道這一帶姓羅的很多,就說:「我姓羅,是那邊灣灣頭的。」

  「檢查。」那傢伙嘴在說,手腳並沒有動。

  「先生,我就這一身,有啥檢查的?」

  唐俊清聽見一聲檢查,就走出飯店,假裝在一個攤子上買花生,不轉眼地瞟著我。那哨兵見我一手拿個竹片,一手拿把草草藥,把手一揚,就讓我過去了,唐俊清才放心地回到飯館去。

  我走進場口,在一個草堆上扯了一把穀草,胡亂做了一雙草腳碼子綁在腳上,又撿了一根竹杆,拼命地往山上爬去。雨越來越大,山上的黃泥,一見雨就硬頭溜,真是爬一步,滑一步,心越急路越滑,一連跌了好幾交。

  我爬上半山腰,忽聽得啪啪幾聲槍響,回頭一看,夏林他們丟了空簍子直向山上跑來。

  敵人的集合號不住地吹,大人細娃在街上東闖西碰,家家戶戶忙著關鋪門,口哨聲、呼喊聲、啼哭聲混成一片。不一會兒,場上的敵人已經召集人馬,四五十個人散開,向山上圍了過來,子彈呼呼地從我頭上飛過。好不容易看到夏林他們追了上來,卻不見唐俊清。夏林拉著我邊跑邊說:「老唐在後面掩護我們,快跑!」

  我拉著夏林的手爬過一個陡坡,還不見唐俊清的影子,心裡越是著急,一邊跑,一邊回頭張望。忽然,唐俊清包著青絲帕子的腦殼從陡坡下冒了出來,我心裡一陣驚喜,剛喊出一個「唐」字,那腦殼又不見了。我忙喊夏林快下去救他。這時候唐俊清抓住了山崖邊的野草,眼看就要爬上來了,腳下一滑又不見了。眼看敵人已經追上來了,不住地喊:「捉活的,捉活的!」夏林一看萬分危急,連忙打出了一梭子彈,跑上前去扯著一棵小松樹,將唐俊清拉了上來。

  我們又往山上爬了一陣,在一個山崖邊隱蔽起來,唐俊清說:「同志們,沉住氣,來一個打一個,來一對打一雙。」一個同志沒有經過火線,有點膽怯地說:「大姐,我們跑吧。」

  我說:「路這樣滑,跑不動,敵人在後面追著打,危險得很。」

  夏林有點不耐煩地說:「不要囉嗦了,準備好,叫這些狗日的到閻王那裡去過年。」

  不一會兒,敵人追上來了,像狗一樣的,兩手撐在地上,一步一步地爬著走。他們人多擁擠,前面一個剛到唐俊清跌交的那個地方,腳一滑就滾下去,後面一長串人像罎子碰罎子,唏哩嘩啦滾了一串串。

  山下出現一個穿黃呢軍服的傢伙,騎在一匹黃色的高頭大馬上,揮著手槍老遠地指著半坡上的那些兵罵道:「媽的,都這麼不中用,還不給老子沖,沖上去!」

  那些糊了一身泥巴的兵只得轉過身來,又往山上爬,嘴裡嘰哩咕嚕地發著牢騷。就這樣爬上來又滾下去,滾下去又爬起來,好容易上來了十多個人,站在那裡指手劃腳,得意得不得了。唐老六見了,有點沉不住氣,扯出槍來就想打,我一把按住他說:「不要慌,等人多一點兒,一槍一個,不能浪費子彈。」

  敵人又上來了好幾個,我們每個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死死地盯住各自的目標。敵人向我們圍了過來,眼看只有五十來步了。唐俊清用手拐子撞我一下,我喊聲「打」,六個人都是雙槍,劈裡啪啦連打了兩槽子彈,敵人立即慌作了一團,掉過屁股就往山下滾……兵敗如山倒。不管那個騎馬的傢伙在下面怎樣打槍怎樣亂罵,丘八們還是泥糊糊地落了魂一般往下跑。夏林收起槍哈哈一笑:「媽的,這些草包硬是不經打,可惜了老子這麼金貴的子彈!」

  已是黃昏時分,雨還在下,槍聲卻停了。山下的壩子上空無一人,出奇地冷清。我站起身來,催促大家收拾上路。夏林卻盯著前面擺著的幾具屍體,說哪有送上門的財喜都不撿的道理,說著就和唐老六一道,到死人身上去扯子彈,一邊扯一邊說:這回我們這麼多人才運了這點槍彈,拿回去怎麼喂得飽楊森的那些草包兵……正說著他突然唉呀一聲,大家連忙轉頭一看,原來是一個死人爬了起來,翹起個屈股直喊饒命。唐俊清一腳踢去說:「你狗東西裝死,把老子嚇了一跳。」那丘八連忙說:「不是裝的,硬是挨了槍子兒呀。」夏林過來看看,覺得奇怪,走上去用槍口點著他說:「你起來指給我看看,到底傷到哪兒了?」

  那人連忙爬了起來,渾身上下一摸,愣了,連忙再摸了一遍,聲音顫顫地說:「天啊,我沒有挨槍子兒,好好的,老天真是有眼睛!」

  大家都笑了。夏林用槍點著他說:「說老實話,我不打你。你們到底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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