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評梅(26)_學達書庫

二六

　　§四、香消魂散

　　石評梅，此後的她，每天下午放了學，先去陶然亭畔憑弔高君宇，然後才回到家裡。她把他的照片放在床頭，天天緬懷他，天天思念他。

　　她想，死的，死了！生的，毀了！我已經鑄成了無可挽回的大錯！對我自己造成這幕人間悲劇的結局，我絕不詛咒！相反，我才應該受到詛咒，君宇第一個就應該詛咒我的殘忍！啊！我終於悟到了！我現在這種悲苦哀傷，這種悼亡追悔的心境，是真正愛我的君宇留贈給我的僅有紀念呀！君宇死後我怎麼才認識了他的真正偉大之處，認識了他對我的忠貞不二，厚愛真情呢？

　　君宇，倘若你有在天之靈，你會知道，這便是我祭獻你靈前的——一顆評梅的心。

　　評梅的心情很壞，但她仍努力完成教學工作，林校長看在眼裡，他勸評梅快點回家去，反正暑假也快來臨，她應該回家去，享受父母的溫情。她也想早點回到山城父母身邊。

　　但是，她無論如何也走不開。

　　因為上海發生「五卅慘案」，全國掀起反帝愛國運動，《婦女週刊》總要表明態度以示聲援。她本來在哀傷中難以自拔，但是，想到君宇對她的期望以及君宇曾說過：「我是可移一切心與力，專注於我所企望之事業的」。她想，「婦周」在這樣的大事面前，必須表明自己的態度，她身為「婦周」的主編，是不能立即走開的，她必須對得起全國二萬萬婦女同胞，才對得起君宇。

　　於是，她在痛苦的深淵裡，掙扎著為「婦周」寫稿，等最後的校訂工作做完以後，她才能放心離開北京。

　　臨走頭天下午，她去陶然亭畔和君宇告別。回來，心裡仍舊感到孤寂，惆悵，她便取下琵琶，慢慢地彈起來，把所有的哀傷和痛苦，都傾注在這琴聲裡。

　　火車宛如一條游龍，載著評梅，越過平原，越過山洞，越過娘子關，家鄉在望了！

　　啊，家鄉，母親！我每一根情絲，都系在家鄉山山水水的腰間，都系在母親溫柔敦厚的懷裡。生我養我的家鄉，生我養我的母親，我唯有期待你們的愛，來撫慰我痛苦的靈魂！

　　終於回到了家裡。家裡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唯有雙親，他們都變老了，母親臉上添了許多皺紋，父親也蒼老了許多，原先平板的腰身，現在已經佝僂，走路蹣跚，搖搖晃晃。評梅心中更是酸楚，她不願把自己的淒苦再倒給已經年邁的雙親。

　　父母親這次，也為她的前途擔心，女兒年齡也大了，生活對於她，才剛剛開始，高君宇的事他們也都知道，可是，往後愛女隻身一人在北京生活，怎麼安排自己的一生呢？

　　父母親為她的擔憂，溢於言表，評梅的心揪得更緊了，生活對於她，命運對於她，怎麼能這樣不公平呢？

　　這一年暑假，比上一年更加淒慘，她的心更加悒郁，評梅當初是帶著悲哀追悔的心情，提前回到了山城，走的時候，又加上了悽楚的離恨，提前返回了北京。她帶走的，是父母親的叮嚀和擔心，而留給山城家鄉的，留給那個生她養她的院落的，是一片陰雲，幾副愁腸！

　　評梅回到北京，風塵未洗，放下提包便立即去了陶然亭畔，到高君宇的墓前去哭他，憑弔他。

　　她從手提包裡，拿出包著家鄉黃土的小手帕包，慢慢地打開，慢慢地把那一包家鄉的土，撒在北京陶然亭畔高君宇的墓上。

　　從陶然亭回來，她想去女高師看看小鹿，回山城時就沒有告訴她。她不知現在怎樣了！

　　當評梅走進女高師，轉過了屏風的時候，她卻為一副慘不忍睹的景象驚呆了！

　　她看到柳蔭甬道，已是花折樹倒，破磚亂瓦，滿地堆放著石灰沙土，往昔如詩如畫的美景，蕩然無存。

　　母校被踐踏得這般慘不忍睹。

　　她帶著驚疑，穿過甬道，走進會客室。

　　會客室沒有一人，她站著不知所措，突然，身後有人喊了聲「梅姐」。她扭頭一看，原來是和小鹿同舍的瓊淑。瓊淑面容憔悴，神情悽楚。

　　「瓊妹！」評梅叫道。

　　瓊淑突然抱住她，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評梅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啦？瓊妹！」

　　「師大遭劫！女師大遭劫了！」瓊淑哭著說。

　　評梅問小鹿境況，原來，小鹿的父親已經死了，她在雲南料理後事，得過一段時間才能回來。接著瓊淑又告訴了她女師大怎樣遭劫之事。

　　原來，今年5月7日，在校內國恥紀念會上，剛上任的反動校長楊蔭榆在臺上發表賣國言論，遭到學生的一致反抗。學生自治會主席劉和珍君，帶頭把楊蔭榆趕下講臺。

　　楊蔭榆惱羞成怒，5月9日，竟然宣佈開除劉和珍君、許廣平等6個學生自治會成員，激起了全校師生的反對。

　　8月1號早晨，學生們剛剛起床，楊蔭榆便帶領一些流氓，打手，總共一百多人，像瘋狗惡狼似地闖入女師大。他們張貼佈告，把我們從寢室裡趕出來，門給封了，又把我們趕出校門，聽候處理。

　　聽完瓊淑的訴說，評梅才如夢初醒，原來是楊蔭榆抄女師大的家了。

　　懷著憤懣的心情，評梅回到家後，一口氣，寫了一篇題為《報告停辦後的女師大》的文章，揭露北洋軍閥政府教育當局破壞學校，破壞教育的反動行徑！

　　很快就在《京報·婦女週刊》上發表了！文章一發，評梅便引起了當局的注意。

　　8月22號，星期六，反動頭子劉百昭等人又帶領二百多人，分乘好多輛汽車，殺向女師大！他們把女師大的大門關上，對學生進行毆打。一時間，高牆之內傳來陣陣謾駡聲，哭喊聲、奔跑聲、慘叫聲、鞭打聲，混成一片！評梅正好路過，她看到這一切，氣憤得全身都在戰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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