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評梅(24)_學達書庫

二四

　　二月的最後一天，高君宇找到石評梅。一見面，評梅嚇了一跳，僅僅一個多月沒見，簡直有些認不出來了，比從上海回來時更加憔悴，臉色更加慘白。高君宇說他願意陪她散散步，就不要去東來順了。石評梅不願流露出對君宇病體的擔憂，儘量裝出高興的樣子，說涮羊肉是北京的一大名菜，如何如何的好，連皇宮都吃，還說北京城東來順的最好，涮羊肉決不可不吃。高君宇拗不過，也為了不使石評梅傷心，便一起去了東安市場附近的東來順飯莊。

　　石評梅一會兒點這茶，一會兒點那菜；一會兒要酒，一會兒要飲料。仿佛石評梅要把自己全部的青春熱血，把所有的柔情蜜意，都釋放出來，來滋補高君宇的病體，來溫暖他的心，來沖淡因為她的「獨身主義」給他帶來的痛苦和哀傷。

　　高君宇知道石評梅的良苦用心。他把自己的苦惱掩蓋起來，關心她，體貼她。他想：只要我不死，終究有一天，我會讓她放棄獨身主義，醫治她的心靈創傷，讓她回到一個少女正常的心理軌道上。而且一定能使她成為自己志同道合的同志，成為自己的終身伴侶，更好地發揮她的才智，為中國的前途更加光明而貢獻自己的才華。

　　從東來順出來，已經是傍晚了，夕陽撒落在大道上，籠罩在君宇的臉上的一抹餘輝把高君宇照得更加枯瘦，臉色更加慘白。

　　石評梅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不由地握住了君宇的手，心突然地顫抖了幾下。他們誰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散步。

　　石評梅突然問：「今天你怎麼有時間來找我呢？」

　　高君宇低聲說：「明天，是國民會議促成會全國代表大會開幕的日子，今天我放鬆一下。開會一開就得一個多月，只怕我就很少有時間了。

　　石評梅嬌嗔地說：「有時間來找我，看看我呀？」

　　高君宇笑著說：「嗯，鄧穎超也來北京開會，會議結束後，我介紹你們認識。」

　　石評梅嗯了一聲，抿著嘴甜甜地笑了。

　　1925年3月1日，國民會議促成會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開幕了。代表和列席代表200多人，在北京大學三院操場上合影，高君宇和李大釗老師在前排中間就坐。但是，誰也沒有想到，三天后，高君宇便一病而與世長辭了！

　　那是3月4日，星期三。這天下午，石評梅突然接到蘭辛的電話，說高君宇又病了，希望她馬上去！

　　她放下電話，立即趕到醫院。一路上，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啊，君宇啊，你可不能死！我願意放棄獨身，也不願你死，我願意我去替代你，如果你有了三長兩短，那也一定是我害了你。

　　她打開房門，一進門，她馬上驚呆了，僅僅三天，君宇好像變了個人，他形銷骨立，枯瘦如柴，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如同一具屍骸！兩隻眼窩，更深地陷下去了，眼睛格外突出，原本已經很蒼白的臉，現在已是慘白！

　　評梅驚呆了！

　　她一下撲到君宇的床前，把她那滿是淚水的白皙光潔的臉，緊緊地貼到他的臉上。

　　「君宇！君宇！」評梅已泣不成聲。

　　高君宇終於醒過來了！

　　「心珠！」他艱難地喊了一聲。他想伸手去握她的手，但卻沒有力量。

　　評梅捧著他的頭，他的臉，不住地撫摸著、親切地撫摸著，愈發泣不成聲。

　　「君宇！」她大哭起來，「都怪我，都怪我呀，君宇！這一切都是我的罪過，你是為了我，才君宇！」

　　高君宇笑了笑，慢慢地說：「不，這不是你的過錯，你也不必難過，自責！造成今天這樣，主要不是為了你，也不是為了愛！我是為了革命積勞成疾！不過，朋友，我一點不後悔！」

　　「不，你會好的，」她說，「你會好的！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高君宇笑笑，說道：

　　「那裡，還有幾本日記，都交給你保存了。如果我過去還有什麼地方，使你不夠瞭解我的話，以後它們會告訴你的。」

　　評梅沒再說話，只有把眼淚滴落到他的胸前，滴落在他的臉上。

　　又過了一陣子，蘭辛和高全德來了。他們是去協和醫院，聯繫住院的事，因為評梅學校裡還有一個會，所以，她一再叮嚀了君宇一番，才戀戀不捨地走了。

　　可是她沒料到，下次見到高君宇的時候，他已經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第二天晚上，高君宇便住進了協和醫院。石評梅開完會，想去看望君宇，但又接到蘭辛的電話，說還是讓君宇靜養幾天，先別打擾他。

　　然而，評梅回到家裡，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並且心慌得要命，仿佛遺失了什麼，又仿佛有一件什麼事情已經發生。她拿起書來，想鎮定一下情緒，想安慰一下自己，可是，她一行字也看不進去！

　　夜已經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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