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三毛情事 | 上頁 下頁
八五


  三毛聽到這話,似乎哭得更傷心起來。王洛賓撫摸著三毛抽動的肩膀,也不自禁覺得悲楚起來,但他覺得有一種很詩意的美,美麗得他的心靈都為之顫動起來。

  「幸福中有美,幸福本身就是美;痛苦中也有美,並且美得更真實!」

  這是他年輕的時候寫下的一句話,沒料到當他晚年的時候,才真正真切地體會到,其中的滋味,那不是一種哲理意義的表述,而是內心情感的體驗。

  不管怎麼說,她現在在他的懷中了,再多的風雨,再大的痛苦都過去了。一切都會重新開始,會好起來的。

  三毛把頭埋在老人的肩窩裡,他的身體還很硬朗,還能給人以厚實的安全感,可是她已不想再在這上面停靠了。

  儘管去意已決,面臨別離,她仍有不舍的傷感之情。

  三毛在心中喊著:

  洛賓,回不來了,什麼都回不來了,我已悟,我已悟!

  三毛哭夠以後,把王洛賓引進屋裡,對他講述自己的旅途見聞:頭戴面紗的喀什婦女,製作精美、鋒利非凡的小刀,五光十色的工藝品,兩斤多重的大石榴,喀什艾提尕爾清真寺,農村的毛驢車……王洛賓見她說得興高采烈,便說:「真這麼愛新疆嗎?」

  三毛點點頭,說:「這片土地很美麗,我很愛它!」

  頓了頓,她又說:「所以我才覺得別離它很傷心。」

  「別離?」王洛賓很驚訝。

  「對,再呆上一個星期,我就回去了。」

  「什麼?一個星期?你不是說過至少要住上三個月嗎?」王洛賓顯得很緊張。

  「那是原來的計劃,計劃沒有變化快啊!」三毛的語氣非常平靜。

  1990年9月7日,三毛從喀什回到烏魯木齊以後,在華僑賓館住了一個星期,便坐上飛往回四川成都的飛機,繼續她的大陸行。

  但最後,原定於四五個月才回臺灣的她,不到原定時間的一半就飛回去了。

  她一到家,就掛了一個電話給朋友:司馬中原,開口便說:「我這次去看王洛賓,他並不像你所說的那樣。我去他家,一屋子的媒體人物和當地幹部,我有種被耍的感覺。我原本只是想和他單獨聊聊的。」

  三毛走後,王洛賓悵惘地回到家中。

  他的居所座落在幸福路某幹休所。

  王洛賓打開房門,空空落落的感覺直向他撲過來,他禁不住打了一陣寒顫,心中想起的是李清照的《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

  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王洛賓去收拾三毛住過的房間,人已去,物依舊,說不出的淒清傷感。

  王洛賓在三毛的床上發現了三毛遺失下來的一隻粉紅色的發針。王洛賓把發針捏在手中,看在眼裡,痛在心底。他惆悵地將發針別到他的吉它的E弦上,後來,作了一首歌,幾乎可以同《在那遙遠的地方》相媲美。

  我常撥弄著琴弦
  獨自漫步在海灘上
  琴聲那樣憂鬱
  彈奏著丟盡惆悵
  今天我抱起吉它
  琴聲卻是這樣明朗
  像一隻自由的白鷗
  追逐著海波浪
  雖然Sanmoor不在身旁
  琴聲卻是這樣明朗
  因為她的發針插在E弦上
  啊
  我幸福的E弦
  奏起幸福的交響
  她那粉紅的發針
  曾經插在鬢髮上

  王洛賓將這首歌郵贈給三毛,滿以為會收到三毛熱烈如往昔的回贈,但時間一天又一天地過去了,並沒有三毛的片紙只言。

  1990年11月23日,王洛賓率領新疆藝術團前往新加坡演出。

  演出回來後,疲憊不堪的他,不急著休息,卻立即打開了信箱。

  他在信堆中翻找著,終於有一封信跳入了他的眼簾:斜斜的字體,有力的筆觸,地址是臺北市南京東路。

  王洛賓迫不及待地把信拆開,讀著讀著,欣喜若狂的心卻沉到了穀底,再也感覺不到一丁點的興奮和喜悅。

  王洛賓沒有料到,這竟是他所能收到的三毛的最後一封信。

  * * *

  洛賓:

  謝謝你記得我。

  想你已經回到了新疆。

  我是11月16日方才回到臺灣。由香港回來的。

  家中有你的信在等我。

  星加坡的來信也收到了,STUVE比我長一些。是大學時在德國一同進修時的同班同學。

  想來新疆已經很寒冷了,但去過之後知道在室內不冷,比較放心。

  明年1991年,我因西班牙身份證早已過期,護照也將在近期內滿期了.所以被迫要回到歐洲去辦手續。大約是二月就飛去了,預備住半年或一年,以後回不回台尚不知道。

  我在11月14日,在香港與英國老友O'Sheal先生訂婚。沒有發新聞,沒有通知任何人,只兩個人悄悄出去吃了一頓晚飯。回台稟報父母,如此而已。

  海城一家,以及萍萍(您的孫女)和她母親,請一定問候。

  海城有幾張照片,在我這裡,如果給我海域地址,我可寄去給淘淘。非常感謝海城對我的招待。洛賓,我走了,祝福我未來的日子平靜,快樂。謝謝。

  未來我將住ScafLand。回台只是看望父母而已了。

  謝謝你。也祝福你。

  楊老師請代我問候。李本草先生一同。

  平平上

  1990年12月11日臺北市。

  * * *

  1991年1月5日淩晨,王洛賓從廣播裡聽到三毛自殺的消息,各大報紙也爭相報道了這一新聞。

  噩耗傳來,如晴天霹靂,王洛賓悲痛欲絕,在三毛的最後一封信的末尾奮筆疾書,寫下了幾行字:

  懺悔吧!
  懺悔安慰不了他人在天之靈
  實際上懺悔
  只是在責備自己
  洛賓
  1991年
  元月6日

  * * *

  王洛賓去郵局發了唁電,去照像館放大了三毛的照片,框上黑邊。

  王洛賓對著三毛遺容,成天不斷喝著烈性酒,十天吞下了八瓶。由於酒精中毒,住進醫院。

  1991年4月28日,王洛賓和朋友們在杏花盛開的烏魯木齊市南公園舉辦華爾茲舞會,以此哀悼三毛。

  首先唱了三毛的《橄欖樹》,之後,王洛賓為三毛獻上了他的新作《等待》:

  你曾在橄攬樹下,
  等待又等待;
  我卻在遙遠的地方,
  徘徊又徘徊。
  人生本是一場迷藏的夢,
  且莫把我責怪;
  為把遺憾贖回來,
  我也去等待。
  每當月圓時,
  對著那橄欖樹獨自膜拜,
  你永遠不再來,
  我永遠再等待!
  等待,等待,等待,等待,
  越等待,我心中越愛。

  * * *

  這是獻給死者的戀歌。

  抒發了王洛賓的滿懷熱情。

  卻不知能否告慰死者的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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