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三毛情事 | 上頁 下頁
二二


  「Echo,Echo,樓下你的表弟來找你了,」Echo從《印第安理文化》中抬起頭來,茫茫然地看著對自己說話的西班牙朋友。表弟?Echo並沒有表弟,又哪會有表弟在西班牙鑽出來7「快去,快去,別讓表弟等急囉。長得挺帥的哦。」西班牙?一邊擠眉弄眼的,神色、語氣極為曖昧

  Echo一下子想到在西班牙語中,「表弟」並不僅僅指親屬關係,而是帶有很濃的嘲弄的意味的,就好像中文裡的「阿哥」、「阿妹」一類的稱呼一樣。

  Echo朝這個西班牙朋友翻了一個白眼:「我今天可沒閑功夫聽你在這兒瞎扯。愚人節早過了好幾天了,還拿著這種拙劣的玩笑來騙人。我現在只有看書的心情,沒有聊天的興趣。」說完,便把頭埋進了書裡。

  「哎呀,真沒逗你,樓下真有一個好漂亮的小表弟,就在對面那棵大樹下站著呢。剛才我從外面回來,正好碰上他過來問我是不是有一個叫『Echo』的女孩子住在這兒,還拿出一張筆記本的紙給我看,上面有你的名字、宿舍號和電話號碼。我一看果然是你的筆跡,便告訴他我可以幫他的忙,他很高興他說了聲『謝謝』,然後又回到大樹下去站著。我叫他進會客室去等,他趕緊搖頭,臉都紅了,真是好乖好可愛。Echo,我真嫉妒你,校園歌隊每次來唱歌時給你的情歌專送就夠讓人眼紅,沒想到你還有這麼個秘密人物,Echo,你太自私了,那麼英俊的小男生你是在哪裡認識的?也不向我們介紹一下。」

  Echo聽了這番描述,對「表弟」是誰已經猜到了八分。她趕緊放下書本,理也沒理那個還在作陶醉狀的女孩,逕自跑到陽臺上去看。

  果然是荷西。此時的荷西正既羞澀又興奮、既害怕又渴望地等待著。他一想到馬上就可以和Echo見面,便快樂得不得了,但他又有些擔心,擔心Echo是不是真在,擔心Echo會不會太忙而不能和他去看電影。想到自己為了Echo而逃課,他既希望她能知道這件事,從中明白他對她的一片情意,但他又猜不准Echo知道後會是怎樣一種反應,他擔心她會怪他,怪他不好好上課,他擔心她會認為他太不男子漢,不會控制自己的感情。他甚至有些動搖了,想趁Echo還沒下來之前趕緊溜掉,但他又怕萬一正在自己拔腿便跑的時候,Echo正好下樓來看到,豈不是要被她視為怯懦的臨陣脫逃的逃兵了?於是他又不停地為自己打氣,叫自己一定要勇敢一些,反正已經來了……

  Echo看到是荷西,本來打算不見他,讓西班牙朋友幫她下去告訴荷西說她不在,但是,她看見荷西站在大樹下,手裡抱著幾本書,還帶著稚氣的臉上是焦慮的表情,平時經常戴的那頂法國帽被緊緊抓在手上,既逞強似的不願埋著頭,又做不來若無其事地東張西望,就像一個書包裡揣著不及格的卷子不知道怎樣開口讓父母在上面簽字的小孩。

  哎,這個孩子!Echo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她實在不忍心拒絕荷西,她不忍心讓他懷著滿滿的希望而來,經過這樣一種無所適從的漫長的等待,最後背負著殘酷的失望而離開。追求和等待都是她極為瞭解的苦難,讓荷西這種小孩子受這樣的酷刑,簡直太殘忍了。

  而且Echo不能不承認,拒絕荷西在某種意義上說等於是拒絕自己。她的心中是隱藏著對荷西的淡淡的渴望的,當她在陽臺上確認了是荷西的一瞬間,她的第一感覺是欣喜的,當她想起西班牙朋友為之傾倒的男孩是愛著自己時,她是有虛榮的滿足的。

  Echo轉過身去,把書往床上一扔,換上皮鞋便跑出了宿舍,身後齊聲響起幾位西班牙女孩的怪腔怪調的起哄聲:「表弟來囉!表弟來囉!」

  荷西看到從宿舍樓裡沖下來的Echo,立即興奮得心「嗵嗵嗵」地狂跳起來,羞澀和窘迫竟一掃而光了。他興高采烈地邊喊著「Echo」邊迎上前去,還將手中那頂快要被剛才緊張的自己捏出水來的法國帽向Echo揮了揮,仿佛在告訴Echo那是他的標誌。

  不過Echo可沒有他這麼熱情。她笑也沒笑一下,而且好像還有點怒氣衝衝的樣子,招呼也不打,對準荷西當胸就是一拳:「你怎麼跑來了?」

  荷西是受慣了Echo這種獨特的打招呼的方式的,儘管Echo虎著臉,他仍然不溫不火地笑嘻嘻地看著她。他終於把Echo找到了、等來了,對於他來說,想得到的已經得到了,又有什麼可惱的?只要見著了Echo,管她是母夜叉還是崔鶯鶯,他都滿足,他都喜歡,他都快樂得忍不住想唱起歌來:今天的空氣是多麼的新鮮今天的自來水是多麼的香甜他當然只是在心中這樣傻氣地唱著歌,Echo當然什麼也沒有聽到。她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你笑什麼?誰和你笑,今天不是休息日,你的課不是還沒上完嗎?」

  「我最後兩節不想上了。」荷西有些委屈地回答道。他逃課還不是為了她?他煞費苦心,她卻一點不領情,聽她的口氣,好像是大姐姐在教訓小弟弟似的,這使他感覺極為不舒服。於是他裝作很老成的樣子,蹩腳地聳聳肩,還揚了揚眉毛,癟著嘴角,好像他對這個世界很無可奈何似的,用一種百無聊賴的老氣橫秋的語氣說:「上課簡直太不好玩了,我可不願意像那些笨蛋一樣傻乎乎地坐在那裡。」

  「不好玩就可以不上了?你以為你是誰,念書哪有這麼自由的,任性。你來做什麼?」

  看到自己的表演一點效果也沒有,荷西感到很重的挫折感,而且逃課這種事情確實是自己理虧的,也怪不得Echo會責備她。

  聽到Echo問他來做什麼,他什麼花招也想不起來了,即使想起來也不敢輕易耍,於是他把頭耷拉著,從口袋裡掏出那14枚數了不知多少回的面值1塊的西幣(合當時的7塊台幣),老老實實地招供,說的時候都顯得有點底氣不足了。

  「喏,這是14塊錢,是我的積蓄。我只是想請你和我去看場電影,你肯和我去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也只能走路去看,因為14塊錢只夠買兩張入場券。你願意去嗎?」

  說到最後的時候,荷西又把眼睛抬起來看著Echo。他沒有耍賴皮似的求著Echo,但他的眼神表明他是多麼期盼著能聽到Echo說一聲「行」,或者點一下頭就可以。

  Echo也看著他,仍然一副很嚴肅的樣子,嘴還微微有些嘟著,看上去似乎在生氣。其實對於荷西來找她這件事,她就根本沒生氣過,她是暗地裡高興著的,她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找荷西,但荷西來找她,她卻是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去見他的,既然見著了,她又是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和他多呆一會的。用不著荷西解釋他逃課的理由是因為上課沒意思,她當然明白荷西是為她,是為了請她看場電影,而看場電影也是次要的,他並不在乎請不了Echo坐車,在他年輕的愛中,只要能看見Echo,同Echo呆在一起,兩個人走走路,說說話,便是最好的。逃課,對於大學生來說,也許是司空見慣了的,不僅見慣了,而且自己也做慣了,理由還頗具個性,比如像那個教授講課太狗屁了,既然趕不走他,那就我走好了之類的,逃課的時候覺得自己是很與眾不同的,於是便有了超世俗的清高的感覺。然而中學生逃課的情形就大不一樣了,那並不是一種輕鬆的隨心所欲的選擇,他們會、覺得冒險、刺激和自由,但他們絕不可能把這種事視為當然,因為在他們那種年紀裡,學習課本知識,在老師的試卷上得個好分數便是人生的大事和正事,逃課意味著反叛和墮落。因此逃課必須是有巨大的快樂在誘惑著他們才可能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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