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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最後的鬥爭(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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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階級鬥爭的歷史舞臺上,每一個人的遭遇,都不是由其自身的主觀臆想決定的,而是由歷史發展的客觀形勢造成的。某些人一旦被推上領導崗位,就裝腔作勢,擺出一副天生領袖的樣子,到頭來總是身敗名裂。在中國共產黨歷史上,不乏這樣的人物。瞿秋白恰恰相反,他從未想到自己會當領袖,甚至當了領袖還念念不忘去當文人。他是一個典型的書生。儀錶,談吐,舉止,都是那麼斯文,平靜,充滿了文人的氣質。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瞿秋白可以成為一個傑出的文藝理論家、批評家、作家和詩人,在這樣的崗位上,他可以並且已經作出了非凡的成就。但是,瞿秋白卻不善於也不容易成為一個政治領袖人物。 作為一個未能脫淨「沒落的中國紳士階級意識」的「平凡的文人」,瞿秋白從未想到要從事政治活動,甚至在從事政治活動時還對文學眷戀不已,卻被偉大的革命潮流推上了無產階級先鋒隊的領袖的位子,使他達到政治鬥爭的驚濤駭浪的峰巔,又被更兇猛的浪頭迅速地打下了深深的穀底,他的「左」傾盲動錯誤,使革命事業受到了損害,並且成為愈演愈厲的「左」傾機會主義路線的先導,而他自己則成為比他更「左」傾路線的推行者實行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的對象。本來,他的紳士階級的積習在革命鬥爭中可以得到徹底改造,達到新的境界。但是,他的職業革命家的生涯幾乎始終是在城市裡渡過的;他沒有從事過工農運動,也沒有指揮過軍事鬥爭,他的直接的革命實踐活動太少了。他長期從事上層領導工作,把他自身需要改造的那些積習,需要解決的那些矛盾,需要掃除的那些弱點,統統掩蓋了,保存下來。他不僅始終拖著一個重病的身軀,而且始終拖著一個沉重的思想的包袱,蹣跚而行。於是,當他被敵人俘獲,身居囚室,回首往事,他的沒有得到徹底改造的紳士意識便強烈地表現出來。 《多餘的話》集中地反映了瞿秋白思想中過多的灰暗、傷感、頹唐、消沉的情調。對於一個共產黨人來說,毫無疑義這是應當嚴肅批評的。但是,我們不能把這看作是「叛變」,或是「晚節不終」。 在《多餘的話》中,瞿秋白對自己給革命、給黨所造成的損害,由衷地感到深深的歉意;他承認:「我的幼稚的理論之中包含著怎樣混雜和小資產階級機會主義的成份」;承認他「在農民問題上的錯誤」;承認自己「一點沒有真實的知識」;承認自己「確是一個最懦怯的『婆婆媽媽』的書生」。總之,他老實地承認自己不行,虛負了「党的領袖的聲名」。他毫無顧忌,沒有欺騙別人的意思。他把自己內心世界的一切和盤托出,留待身後的人們去品評是非功過。請問,這種嚴於解剖自己的行為,算是怎樣的「叛變」呢? 瞿秋白在《多餘的話》中寫了「我實際上離開了你們的隊伍好久了」,「我只要休息,休息,休息」,等等消沉的文字。這些話主要是由上述「歷史的誤會」和身患重病等原因所引起的苦悶情緒造成的。是不健康的。同時,也應該看到這些話還包含著瞿秋白對王明路線的懷疑和不滿,以及他在王明一夥打擊下所產生的苦悶心情。瞿秋白在《多餘的話》中多次說到他要「休息」,從時間上看,主要是指1931年初黨的六屆四中全會王明一夥把持黨中央領導權以後。他說:「精神上政治的倦怠,使我渴望甜蜜的休息,以致於腦神經麻木停止一切種種思想。一九三一年一月的共產黨四中全會開除了我的政治局委員之後,我的精神狀態確是『心中空無所有』的情形」。又說:「一九三一年初就開始我政治上以及政治思想上的消極時期,直到現在。從那時候起,我沒有自己的政治思想……我對中央的理論政策不加思索了。偶然我也有對中央政策懷疑的時候,但是,立刻就停止懷疑了。」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說:「現在,我已經在政治上死滅,不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的宣傳者了。」「你們早就有權利認為我也是叛徒的一種」。還說:「我當時覺得,不管宇宙毀滅不毀滅,不管革命還是反革命等等,我只要休息,休息,休息!好了,現在已經有了『永久休息』的機會。」對這些話,有人認為是對革命的「動搖」是「否定自己」。從字面上看,也許可以這樣理解,但要注意歷史的背景和特定的環境。王明一夥把持的黨中央,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動輒給反對者扣上「反黨」、「反革命」的帽子,置人於死地。在這種情況下,他欲辯不能,只好沉默,不再思索,中央怎麼說,他也就怎麼說;但並非真的沒有疑問與思索,只是在敵人面前不願說出,所以只說「心中空無所有」,對中央路線「懶得過問」等等。這些話,止好反映了那時黨內民主被扼殺,黨內生活窒息以及瞿秋白身受打擊所產生的思想苦悶的狀況,而不能證明他對革命「動搖」,更說不上「叛變投降」了。 總之,《多餘的話》一沒有出賣党和同志,二沒有攻擊馬克思主義和共產主義,三沒有吹捧國民黨,四沒有乞求免死的念頭。相反,《多餘的話》中多處可以看見的倒是熱愛党、熱愛戰友,堅信馬克思主義和共產主義,勇於承擔責任和嚴於解剖自己,這是《多餘的話》的主要傾向,也是它的基調。 還應當指出,瞿秋白在獄中尖銳地批判過胡適,批評過三民主義①,痛斥過蔣介石及其主子②,並向看守他的一些下級軍官進行過革命思想的宣傳③。瞿秋白對獄醫陳炎冰④說:現階段中國革命是土地革命,毛澤東的土地革命、農村割據主張是正確的。他在贈給陳炎冰的一幅照片上,寫下了這樣兩句話:「如果人有靈魂的話,何必要這個軀殼!但是,如果沒有的話,這個軀殼又有什麼用處?」在瞿秋白看來,有的人雖生已死,因為他只有軀殼而無靈魂;有的人雖死猶生,因為他是一個不死的靈魂,與永恆的宇宙同在。 ①據李克長《瞿秋白訪問記》;宋希濂的回憶材料。 ②③見陳農菲:《不倒的紅旗》,一九六二年版。 ④陳炎冰,大革命時期的中共黨員,後脫党,解放後重新入黨。 象瞿秋白這樣的重要人物,如果對敵人有一點動搖乞降的表示,蔣介石是決不會放過利用他的機會而輕易地殺他的。相反,敵人正是從瞿秋白獄中革命言行和《多餘的話》中明顯地看出他決不會屈膝投降,才將他處死的。1935年8月,中統特務主辦的《社會新聞》雜誌首次選載《多餘的話》時所加的編者按語中說:「瞿(秋白)之狡猾惡毒,真可謂至死不變,進既無悔禍之決心,退亦包藏顛倒黑白之蓄意。所以瞿之處死,實屬毫無疑義」。瞿秋白在寫《多餘的話》以前不畏刑訊,謳歌蘇區;在寫《多餘的話》以後拒絕勸降,從容就義。這一系列的行動說明,《多餘的話》是瞿秋白在獄中全部鬥爭實踐中同舊傳統觀念徹底決裂的一個環節。在《多餘的話》中,瞿秋白專門寫了《告別》一章,一再向同志們親切地告別;一再說他寫的是「最後的話」,這都只能說明他決心舍生赴死,而沒有「在革命的生死關頭,消極動搖,叛變投敵」的意圖。《多餘的話》的基本內容是自我解剖,這個行動說明他並非絕望地「消極等死」。他最後英勇犧牲同他就義前夕總結自己一生,這兩者之間沒有無法解釋的根本矛盾,不是不可以理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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